【東方】TDATRD〈月色如斯〉(完整版)


  與《一切始於絢麗的花季》同世界觀,發生在〈雨幕之中〉那場暴風雨之後的故事。此為本系列第一章,年幼的博麗巫女和霧雨家的孩子初相識時的故事。





月色如斯 






那不是一個賞月的日子,本來賞月就不需要專門挑日子。

月色如斯,眼下既有酒,有美景,有識趣的閒人,尚有偶然行經此地的樂師協助音樂伴奏。不抓準時機賞月,堪稱糟蹋。

若是在過去,某個人大概會這麼教訓她:「這只是躲懶的藉口而已呀,██。」

嘛,誰教躲懶乃人之常情呢?更何況,比起假借月色作怪,矯揉造作地佯狂,還是享受賞月的閒情逸致顯得更加優雅、更加浪漫不是麼?

像是在呼應這強拗的論調一般,演奏的樂師旋即將曲風一轉,本以為會演奏的那一支古風,就這麼轉成了過去曾經聽聞過的,她所熟悉的那首變奏曲。

──喔呀,這樂師很懂。該打賞,該打賞。

月色如斯。就著美酒,就著這令人懷念的旋律,不禁教人將思緒沉浸在過往的美好回憶之中。自那無盡流轉、稍縱即逝的長河之中,此時伸手所能擷取到的,稱得上是「最浪漫」和「最瘋狂」的項目,各有一件:

與這月色相襯。

其之一,是虛假月色籠罩之下的那二人,久別重逢卻也是狹路相逢。

其之二,乃光天化日眾目昭彰,凡夫俗子,竟妄想挑戰博麗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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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善於操弄境界的妖怪賢者,穿著簡便的服飾,以一個平民女子的姿態,來到人間之里。這樣的行為,對於她這樣一號「人物」而言,絕不是「偶然」。卻也是因為有這種「不偶然」的前提,才能讓她偶然撞見村裡聚集大批人群的盛況。

廣場上聚集著大批人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肯定不是無風起浪,是以她上前湊了湊熱鬧,果然立刻找到了此行的目標。

但見那廣場上,兩名八九來歲的孩子正在對峙。兩人身上都沾了灰,看上去有些狼狽,但雙方看起來都忿忿不平,不肯退讓,一時之間僵持不下,弄得難分難解。

圍觀這兩個孩子的這一干人等,竟沒一個敢上前阻止。她半打趣地向一旁的觀者打探道:

「出了什麼事這麼稀奇?怎麼路上這麼多人圍著兩個孩子看呀?」

一旁的觀者還道她是不明事理的外人,白了她一眼:

「大姊您別笑話了,別的孩子吵架我們還管不著?唯獨『那位老爺』的千金我們可碰不得。別說我們碰不得,就連同他們家老爺在內,也沒人敢動她一根寒毛──」

「──那簡單,去把另一邊那位拉開唄?」不等對方說完,她瞇起眼睛,單刀直入地切中要害。

此話一出,果然收到對方耐人尋味的反應:

「您......您開玩笑嗎?那、那,那另一位可是──」

這麼看來,即使用繃帶修補了「笑容」和「哭泣」的境界,仍是彌補不了「身分」的境界。

──可悲,真是可悲。

可悲的是那觀者嘴上說得尊敬,那恭敬的姿態底下卻掩藏著顯而易彰的畏懼和牴觸的本意。

她輕輕嘆了口氣。且將那圍觀者怯懦的應答放在一旁,她將視線再度移向廣場上的兩位孩子身上。

任誰都能一眼認出傳言中的「那位老爺」的千金:她頂著一頭蓬亂的金髮,一身衣著以上好的質料精心裁製而成。捏著拳頭,擺著不成形的架式,一副神氣十足的樣子。雖然一身狼狽,腳下不穩,實則是佔了上風。

而她的對手,另一邊的那位,看上去雖是文風不動、勝券在握,實則筋疲力竭,已然不堪一擊。

──嘛,這也難怪。畢竟,不久之前,才剛經歷過那場「暴風雨」嘛。

「吶,小哥,我們不如來打個賭,」妖怪的賢者心血來潮,便向一旁的觀者提議道,「您道這兩個孩子,誰會贏得最後的勝利呢?」

「您......別開玩笑了!兩個孩子萬一受傷了,我們可擔當不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那倒無妨,在我看來,另一邊那位早已傷得不輕了不是?」

這圍觀的村人聽她這麼一說,對她是更加不耐,急得怨嘆連連:

「嗨呀,大姊,您當真不知?那可不是普通的傷,那孩子呀,前些日子暴風雨時,遭受妖獸襲擊,幾乎小命不保。豈知,才過了幾日,傷卻好了大半,像個沒事人似地......唉!也不知是什麼人的主意,竟然說要把那孩子帶來村裡──」

「可孩子終究是孩子,」賢者淡然道,「依我看,那傷雖然好了大半,卻與未好無異。」

「您別笑話我了──」

「口說無憑,且稍待片刻。不出三回合,另一邊那孩子,定然會先倒下。待到那時,勝負已分,即可將兩個孩子分別平安帶回。」

村人聽她如此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卻也是半信半疑。眼看那金髮的孩子摔倒了幾回,仍是氣勢凜然地迅速起身,不停歇地向對手挑釁。孩子的撕打雖然力道不大,難免下手不知輕重,讓一旁的觀者們不禁冷汗頻頻。

且不論村人們怎麼想,單就旁觀者的立場而言,那妖怪賢者倒是很欣賞那金髮孩子的直言不諱。

「管你之前遭遇到多大的事?誰虧欠你來著?我看你那種態度就是找打。」

「......我態度如何,也不關你的事。」

此話一出,另一邊的那孩子繃帶底下的單一只眼,在一瞬間透出一絲鮮明的、澄澈的,決然的抵抗之意。

然而,憑著這單純的抵抗之意,卻沒能看準對方莽撞的攻擊予以閃避,這綁繃帶的孩子就這麼在對手的衝撞之下踉蹌地跌倒在地。得了這個空隙,一旁的觀者們一擁而上,將二人以人牆隔絕了開來。

即便落敗,憑著那一點澄澈、一點鮮明,也就足夠了。善於操弄境界的妖怪賢者,混在人群之中,任由人們兵分二路,將兩個孩子帶開,並且欣賞著自兩廂人馬傳來的,風景不同的呼聲──

那廂人馬關心著繃帶孩子的傷勢,雖然畏懼、雖然牴觸,卻仍是按捺著心緒、板著臉面,謹慎地將她帶離。這廂人馬,則是如此數落著金髮的「那位老爺」的千金:

「──唉,你這是犯什麼傻?那可是博麗的巫女。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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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若牆上開了個口子,為了填補它,勢必得去別的地方掘土。

對妖怪賢者而言,境界的修補也是這麼一回事:現任的博麗巫女若是意外身亡,勢必得另外找一位巫女來接替這個位子。

尋找替代的人選並沒有那麼困難,再說,那種跑腿的差事也不是由妖怪賢者來負責。現任的巫女若是在就任初期便遭逢疾病意外之類的變故,甚或不幸喪生,那即是無緣。果斷將其放棄,盡快尋找下一個接替的人選,才是上策。對妖怪賢者而言,這也是比較輕鬆的選項。

明知如此,她還是在意外發生的第一時間,選擇治療年幼巫女身上的傷勢。

這下可好,既然第一個洞補了下去,就得為接踵而來的第二個麻煩做好打算:博麗巫女身受重傷,各界陣營的妖怪肯定不會默不作聲。只要能在巫女受傷期間插手,博麗的立場難免會偏頗動搖。為了避免演變成那樣的局面,妖怪賢者使出各種手段,暗中安排各項事宜。於是乎,受傷的巫女,便由相對中立的人類陣營接手照料。

第二個問題解決了,緊接著,是第三個問題:即使人類陣營接手照料巫女,妖怪陣營仍然不會善罷干休。巫女來到人里之後,村子裡隨即迎來難得一見的,熱鬧繁盛的景象。暴風雨洗禮過後,又熬過了寒冬,各界的物資紛紛自外地運送而來,重建修繕的工作也告一段落。萬物復甦之際,正是值得慶祝的好時節。

──哪裡會有這麼好的事呢?這一切都是妖怪們的傑作呀。

正可謂「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然而妖怪給人們提供資助,卻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只是這好意背後考慮的是更長遠的互利共生的關係,不得不如此而已。

旅人和商人在村裡來來往往,客店驛站之屬門庭若市,同時也為村子帶進來了大批糧食、藥材、器具等貨財。這些行旅商人之中,多少混雜了一些歛角收爪、褪甲去鱗、狐狸河童、妖魔鬼怪之徒。妖怪賢者將這樣的景象看在眼裡,念及自己亦身為其中的一分子,也只是露出會心的微笑。

「人類」與「妖怪」的境界因此變得曖昧不清。為此,她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冬眠,親自往村裡跑一趟。

如此這般的境界,一層接續著一層,一路這樣彌補過來,最後最虧的卻是境界的妖怪本人。她已經在心底做好打算:等一切告一段落之後,她要好好睡足一整年。

於街道上巡視一輪過後,一些點心食材也買齊了,那妖怪賢者以平民女子之姿,來到博麗巫女暫時寄居的住戶門前,正好撞見一位協助照顧年幼巫女的村婦。她也就那麼熟門熟路地上前去向人家搭話:

「您好,辛苦了,我是小泉家來的。」

「小泉?」

「是呀,今天是由我來協助代班的。」

「......喔喔,是小泉氏呀。」

「是的,接下來交給我就可以了,請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像這樣稍微操弄記憶的境界之後,那婦人便不疑有他,心懷感激地道謝離開。

一切事務都和預想的一樣順利進行,賢者踏著輕快的腳步,連探問的功夫都省去了。她徑直抵達巫女所在的房間,年幼的巫女也早已注意到有人靠近,警覺地面向房門等待。

「......原來是你。」繃帶下的那只眼睛眨了眨,巫女能認得出現在眼前的女子,就是前些日子療傷時,給自己纏上繃帶的那一位。她語氣平靜,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卻能從那聲音中隱約感覺到,稍早之前的那場打鬥,讓她十分疲憊。

「我給靈夢帶來了點心呢,如果餓了的話可以吃。還是說......」妖怪賢者故作媚態,「想不想品嘗看看我親自下廚的手藝呢?」

此舉立刻令巫女嫌惡地皺起鼻子,妖怪賢者見狀,不免笑了出來:

「好,好,想休息是吧?但是要先乖乖把藥吃完喔。」

看來是不需要太擔心了,雖然境界修補之下的傷勢還沒好全,只要好好靜養,應該是沒有太大的問題。妖怪賢者就這麼接下了照看巫女的工作,這也是為了就近監控村裡的動態。將巫女安頓就寢過後,總算是能鬆一口氣。

巫女睡下之後,幾乎就沒什麼事情需要忙了。平常隨侍在側的兩位手下,此時也為了別的事務在村裡忙碌地四處奔走。那麼,這空閒的時間,應該如何打發呢?

雖然距離滿月還有一段時間,這天朗氣清的子,倒也適合悠哉地喝酒閒坐。若是一般的普通村民,斷然不敢在看顧博麗巫女的時候偷懶,更遑論買酒來喫。是以,當她喊住路過門前的行商,說是要討些酒菜時,那商人很是驚訝。

「......唷,這不是巫女的住處嗎?大姊,您也真是心大。」

「巫女便怎的?孩子都睡下了,接下來可是大人們享樂的時間哪。」

那商人搖了搖頭,發出嘖嘖聲。

「如今這樣的非常時期,還是警醒些比較好。」

「便是非常時期,也該即時行樂,小哥,您這般死腦筋,這生意還做得麼?」

「做得,做得。」

那商人解下行裝,取出好些酒菜,恭敬地交予妖怪賢者。妖怪賢者將酒捧在手裡,端詳了一番,質疑道:

「這酒可是好酒?」

「雖然不多,卻是上好的酒。」

「既如此......」那賢者壓低聲量,緩緩湊近那販酒的商人,輕聲低語道,「有上好的酒,只予我一人享用,豈不是糟蹋?何不進屋來,一起喝一杯?」

「──不成,不成,如方才所言,小的還有生意要做呢。」

「跑來巫女跟前做生意,已經是您自己不識趣了。再說──」妖怪賢者開朗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貼近商人耳畔時,變得危險異常:

「──以天狗而言,反而還是記者的模樣,比較不會引人注目喔。」

黑色的雙翼在一瞬間展開。大風颳起之前,黑暗籠罩了整條街道,將街道上的怪異一併吞噬。待到黑暗退去,四周恢復本來的明亮,街道上既沒見到半個商人,也未見到半個平民女子。

旁人看來,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販酒的商人墮入境界空隙之間的黑暗之中,丟失了衣帽和行裝,便顯露出天狗本來的樣貌。四周盡是一片無盡蔓延的黑暗,即便使勁拍動雙翼掙扎,試圖颳起旋風,在「什麼都沒有」的空間面前,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下麻煩大了。射命丸文懊惱地想著,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妖怪賢者直接逮住。

接近博麗的巫女是破壞妖怪之間的規矩,這一點她當然也心知肚明,可到目前為止,她應該還沒做出什麼違規的事情來?那麼,妖怪賢者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不是監視巫女的工作閒得教人發慌,讓賢者拿她來尋開心,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她心裡隱隱然地感到不安。

隨後,那賢者的聲音,於黑暗中自四面八方傳來:

「若是剛才你肯接受邀請,老老實實地進屋來陪我喝酒,就不會遇上這種麻煩事了。」

「您別說笑了,我若是就那麼進到屋裡去,豈不是違反規則?」循著那聲音,她仍是不放棄地試著在黑暗中尋找道路和方向。

「所以才說你死腦筋。進屋裡陪我八雲紫打發時間,與博麗的巫女何干?又有哪裡違反規則?」

「......巫女需要靜養,太過吵鬧,可不太好。」

「對傷患而言,四周圍一片死寂也沒有多大的好處。你也聽說了罷?再過些日子,村裡還得熱熱鬧鬧地慶祝起來呢,在那之前,還得先營造一些日常的氛圍才是。」

「是麼?如何營造日常氛圍?」

「比如說,照顧巫女的平民女子,和賣酒的小販在家門前討價還價之類的。」

「......您還真有這種閒功夫啊。」

飛行無用,颳風也使不得,天狗試著在黑暗中摸索著,奔跑起來。漫長無邊際的黑暗之中,卻也沒有讓她遇上任何一點障礙物。

「越是這種非常時期,越是該把握當下,即時享樂。否則啊,這苦悶的日子,可會把人給悶壞了。」

不確定妖怪賢者這般拐彎抹角地將她困在隙間中的目的是什麼,只得一路奔走,一路和對方接腔。

「所以是因為無聊煩悶,才把我困在這裡嗎?」

「是你先拒絕我的邀請呀,本來只是要像普通的村民那樣,一面悠哉地喝酒,一面聊聊八卦的。」

「有什麼八卦可以聊?」

「天狗不是消息最靈通的嗎?哪裡還會缺少閒聊的談資呢?那其中有些話題,很是有趣,沒準也能給靜養的巫女解解悶呢。」

「......是這樣嗎?」天狗只是盲目地在黑暗中奔走,試著以行動造成的混亂呼吸,掩蓋自己的心緒。

「比如說,巫女受傷那天的景象,很奇怪,不是麼?」

黑暗中,妖怪的賢者擺出思考的姿態,顯現在她面前。天狗趕緊趨前,那身影卻又立刻沒入黑暗之中,令她捉摸不著。聲音再一次自四面八方傳來:

「──那時候,妖獸的屍體和受傷的巫女倒在一起。既然巫女是妖獸弄傷的,那妖獸又是被誰殺死的呢?」

「這麼一說,確實很奇怪。」

「如果妖獸是被妖怪殺死的話,那場面看起來也很不自然吧?」

「是嗎?妖獸攻擊巫女,然後被妖怪殺死,看起來是最合理的說法了。」

「問題是,暴風雨的日子,哪裡會有妖怪在神社附近出沒呀?」

「妖獸靠近人類是為了獵食,同樣的道理,想必也有妖怪為了狩獵,才會跟蹤妖獸,來到神社附近吧?」

「──那麼,為什麼作為獵物的妖獸,沒有被妖怪帶走呢?」

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明亮清晰,還來不及為自己終於脫離隙間的黑暗感到慶幸,天狗立刻注意到,此時此刻的自己,已然來到屋內,巫女所在的寢室。她在巫女面前,即時收住奔跑之勢,險些一頭撞上。

年幼的博麗巫女不知為何,竟然尚未入睡,此時,背對著窗外的夜色,透過繃帶下的一只眼睛,就著透入室內的幽暗光線,愣愣地望向她。

「喂,八雲──」空間的縫隙在她轉身之際應聲闔上,射命丸文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被妖怪賢者給耍了。

好在羽翼算是即時收起來了,但是她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年幼的巫女。

她知道,妖怪賢者仍在這裡的某處,等待她的回答。

「......作為獵物的妖獸,之所以沒有被帶走......那,大概只有一種可能──」她想起妖怪賢者所說的,在巫女面前「悠閒地談論八卦」這件事,是以,即使緊張得冷汗直冒,幾乎動彈不得,還是故作輕鬆地說出字句。然而,越是試著裝作事不關己地回答,卻是越發感到心虛起來。

「──大概,只是說大概,妖怪攻擊妖獸,不是為了狩獵,而是......估計是,打從一開始,就是想從妖獸的攻擊之下......保護博麗的巫女吧......」

好不容易把話說完,回過頭,便和年幼的巫女對上視線。像是被針刺著了那般,她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得自己方才在巫女面前說了什麼,只得壓低身子,慌忙地逃了出去。

妖怪的賢者,於屋頂上,目送天狗遠離。就著月色,望著手裡的酒杯,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搖頭笑了笑。看來,暫時是不會再有別的妖怪來打擾巫女靜養。

只是,要再見到那新聞報紙,可得要等上好些時候了。



緊接著又過了二三日,那妖怪賢者打發了村人和妖怪的干涉,盡力地扮演著「博麗巫女照顧者」的角色,卻也是十分地不省心。

兩位手下不在身邊,照看博麗巫女的工作和監視村裡妖怪的動向之類的事務,她自己一個人尚且應付得過來。然而,內務、飲膳料理方面的事宜,平常都是由狐妖式神一手包辦下來,這會兒縱使她滿懷自信地捲起袖子親力親為,那些視覺與味覺的境界皆曖昧不清、慘不忍睹的成果,仍是讓人不敢恭維。

正可謂躲過了坑,卻落入了井。

這日近午,東廚冒出陣陣駭人耳目的濃煙之際,大門響起了敲門和呼聲。

「來了來了──會是誰呢?」為了應門,她只得姑且先將濃煙的源頭盡數扔進空間的裂隙裡。兩位手下還有任務在身,一時半會還不會回來。選在這種時候造訪的人,既不會是不識趣的妖怪,也不會是好事的普通村民。將這兩種可能性排除在外之後,也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果然不出所料。將大門打開,那等在門外的,便是前些日子和巫女在廣場上衝突的「那位老爺」的千金。

面對小孩子稚氣十足的氣勢,妖怪賢者八雲紫恰如其分地維持著親切的笑容,禮貌而不失分寸。關於「那位老爺」的千金的消息,她已經在上街採買食材的時候自人里居民的閒言閒語中,充分打聽到了。

「霧雨」家的「那位老爺」,經營著大道具屋,旗下擁有數百名夥計,往來於人里村落之間,蒐集奇貨、互通有無。財貨的往來為人們帶來了便利,「那位老爺」在村裡也相當受人敬重。即使如此,仍是不免有些「霧雨家私下和妖怪有所往來」的傳聞,對此,他們家也是極力澄清絕無此事,與此相關的說法終究無法完全根絕。

老爺膝下僅有一獨生女,自小聰明伶俐,深得老爺疼愛,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養成了那孩子驕縱的脾氣。但凡是她看上的東西,沒有拿不到手的。家裡上下多多少少都吃過這孩子的虧,礙於老爺的臉面,無人敢言,亦無人敢管,因此,小孩子的行為就更加無法約束了。

眼下,站在博麗巫女住處的大門、妖怪賢者的跟前,這孩子非但沒有「打擾到別人」的歉意,反而對妖怪賢者因故延誤應門一事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妖怪賢者心裡覺得十分有趣,便故意提高音調這麼說:

「喲──這不是霧雨家的大小姐嗎?如此匆忙,想必不是來道歉的呢。」

驚訝的神色在一瞬間自那孩子臉上一閃而逝,為妖怪賢者敏銳的雙眼捕捉到了。然而,那孩子仍是理直氣壯地說道:

「道歉做甚?我們的帳還沒算清呢。叫那『博麗的巫女』立刻出來。」

妖怪賢者實在遭不住這一著,噗嗤一聲大笑起來。不識好歹,真是太不識好歹了,這孩子,但是並不讓人討厭。面對眼前女子失態的嘲笑,霧雨家的孩子並沒有因此動搖。

「她不肯出來,那我就自己進去了。」

語畢,無視於眼前這名女子的妨礙,那孩子徑直登堂入室。奇怪的是,那女子雖然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對她唯唯諾諾,卻也沒有如預期的那樣阻攔她。那名女子,只是放任她進門,一面笑道:

「要找巫女是吧?請自便吧。當心,別迷路了。」

此話令她心中一凜,回頭一看,大門已在她進門之後應聲闔上。

既然沒有退路,那就只有向前一途。霧雨家的孩子並沒有因此退縮。

屋內的景象並沒有如她以為的那樣迂迴曲折,不如說是普通異常。也許門口的那名女子只是在作弄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屋裡摸索了一番之後,終於抵達屋內深處,博麗巫女所在的房間。

「打擾了。」

未等對方回應,她已擅自將房門打開。但見那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博麗的巫女」,透過繃帶下的一只眼睛,靜靜地望著自己。

看起來完全沒有驚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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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這是犯什麼傻?那可是博麗的巫女。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自家雇傭的人們當中,有些是從祖父那一代就一直在他們家努力工作到現在的,無論輩分還是年紀,都稱得上是「長輩」。即使是「長輩」,在面對她時,也都是畢恭畢敬的態度。她心裡隱約知道,恐怕包含父親、包含祖父在內,沒有人是她「惹不起」的。

「長輩」們那日的話,在她腦海中不斷地回響:

「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惹不起麼?哼,哪裡惹不起?這會兒不是讓人家嚐到苦頭了麼?她像平常一樣理直氣壯地頂嘴回去,讓那些「長輩」們啞口無言。

然而,對霧雨魔理沙來說,廣場上的那一次得勝,卻始終令她無法釋懷。

她並沒有做錯。面對一個突然來到村裡、受盡包含祖父、父親在內所有人的照顧,卻始終板著一張臉的人,她是怎麼樣也看不順眼。當下她並不曉得那人的身分,只聽說人家在那場「暴風雨」中遇到了不好的事、受了重傷。這可不是擺臉色的藉口啊,那場「暴風雨」的受害者,可不僅僅只有她一人而已。

是以,不顧眾人阻止,於廣場上,當著眾人的面,她直接就和對方打了起來。 衝突的一開始,她是居於下風的,這倒正合她的意。

──這個人受的傷根本就沒有那麼要緊。透過幼稚的衝突,她想向眾人傳達的,是這麼一回事。

豈料在衝突的最後,本來勝券在握的對手,居然在她魯莽盲目的衝撞之下,應聲倒地。

「長輩」們紛紛包圍她,擔憂地重複那句話:

「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長輩」們「總是」這樣。「總是」沒有把事情真正弄明白,「總是」從外表看待她。博麗巫女倒下時,那身軀有多麼虛弱,只有在那一瞬間觸碰到她的自己知道。

──就這?那位「博麗的巫女」?

傳聞中那位,會從「妖怪」手中保護大家的「博麗的巫女」?竟然會被一個普通的村人的孩子給撂倒?

別說受傷的跡象了,那看似健康的軀體之下暗藏的虛無,令她由衷地感到毛骨悚然。

那一天,她「戰勝」了博麗的巫女,卻也因此,在另一層意義上「徹底敗北」。

這麼虛弱的人,哪裡是她「惹不起」的?實在是嚥不下這一口氣。是以,這一天,她闖入巫女所在的房間,在巫女的注視之下,自行在巫女面前擺出了棋盤,以及黑白二色的棋子各一碗。

「規則很簡單,我們雙方輪流在棋盤的任何位置放上一顆棋子,五個子先連成一線的人,就算贏家。」

說著,也不等對方回應,她逕自在棋盤上先放上了一顆黑子。隨後,就那麼坐在原地不動,靜待對方的反應。

良久,也不知是同意參與這不請自來的無禮比試,還是為了敷衍了事好打發她走,那巫女總算是起身湊近棋盤,在棋盤上距離黑子一段距離的地方放上一顆白子。

魔理沙緊接著放上第二顆。那巫女縱使初次接觸棋盤遊戲,倒也知道為了確保自己獲勝,必須對對手排列的棋子進行阻攔和防守,卻在布局的過程中為對方搶先製造了活路,攔阻不成,吞下敗局。

「我先拿下一勝。」霧雨家的孩子擺下第五子,連成一線後起身,「下回再繼續吧。」

語畢,就像來的時候那樣匆忙,將招呼也省了,就那麼直接離開。

此等隨意,就連境界的妖怪看了也是苦笑著搖頭:

那棋局就這麼留在巫女的房間內,也就意味著她下次還會再來叨擾。境界的妖怪身為巫女的照顧者,必須阻止妖怪干涉博麗的巫女,也必須避免好事村人的打擾。眼下既然有村裡年齡相仿的孩子願意和巫女接近,一時之間卻也沒有去妨礙的道理。

再說,霧雨家那孩子離開後,巫女注視著那勝負已分的棋局的模樣,也比茫然注視著窗外的樣子,來得討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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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算術、猜謎......諸如此類。
那種需要耗費大量心思的腦力活,靈夢大約是不太擅長的。

霧雨家的那孩子或許也看出來了這點,才會特意挑選對手不擅長的事物來進行比試,以確保自己勝出。是以,再一次、下一次、又一次。無論哪一次,應這不速之客的門時,妖怪賢者無非會在心裡暗自琢磨一番,是否應該對這蠻橫無理的找碴行為予以制止。

再三琢磨之後,她的結論仍是「沒有必要」。即使這番找碴的行為,隨著每一次在棋局中獲勝,越發顯得囂張跋扈起來。

「喂,大嬸,這屋裡就沒有一點能吃的東西招待客人了嗎?出去買一點回來。」也不過才多大歲數的孩子,竟也學會了俗世那一套,擺起大戶人家的架子,把這妖怪賢者當下人一般使喚起來。

「那個臭小鬼──老虎不發威,還真當我病貓不成?」

妖怪賢者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正好也到了差不多該向自己慘絕人寰的廚藝妥協的時候,只得在應了霧雨家大小姐吩咐出門跑腿時,將這些抱怨的話當談資,說予那客店的夥計聽。

「大姐您就別放在心上了,霧雨家的那孩子,賞我們村裡人喫的苦頭,從沒少過。」

「可不是麼?」這會兒連店裡坐著的一位客人也加入了話題,大聲附和,「前些日子,從店裡直接取走了好些傢伙,我們吭都不敢吭一聲。」

閒聊的場面很熱絡。也許是出於對博麗巫女的照顧者莫名的敬意,店家除了按照吩咐備妥了飲食,還特別招待了額外的酒菜,是以,為了善意的應酬,賢者又在店裡多耽擱了一會兒。客店裡的村人談到莊稼收成,談到來自外地的物資的輸入,各方面而言,暴風雨造成的損害,確實地正在一點一點修復。聊著聊著,也不知是在顧忌什麼,村人忽然壓低了嗓門:

「倒是博麗的巫女......沒問題吧?這會兒不是和那霧雨家的孩子獨自在一塊嗎?」

「小孩子在一塊玩呢,不礙事。」

「這倒也沒錯。只是......前些日子,她們倆不是才打了一架嗎?」

這會兒倒是不好拿「不過是小孩子打鬧」之類的話應付過去,畢竟,任誰都看得出來,霧雨家的孩子和博麗的巫女那日在廣場上的衝突,可不僅僅只是「打鬧」這麼簡單而已。即使打鬥的理由再怎麼單純,即使打鬥的拳腳如何地稚嫩,雙方如果執意要分出「勝負」,互不退讓,後果將不堪設想。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無論傷的是哪一方,都諭示著博麗巫女和人里敵對的開始。

「──不用擔心,有我看著呢。」

妖怪賢者向村人們這樣保證。村人們彼此互望了一眼,縱使心裡充滿疑慮,也只能就此作罷。


且說妖怪賢者出了門,霧雨家的孩子仍是那般無禮地擅自闖入巫女的臥房,無論巫女是否仍在休息,都會在對方的吵鬧和「脅迫」之下,被迫起身,進行連珠的對弈比試。

其實也沒有非要比試不可的理由,靈夢其實心裡也清楚,那天在廣場上衝突,分明就已經跟對方分出勝負了。是她輸了。不知為何,對方對於那樣的勝負結果似乎不能滿意。但這也與她無關。只是,如果對於對方不請自來的挑戰忽略不理睬的話,就會被更加吵鬧、粗暴的方式進行騷擾──比起讓事情演變成那樣,還不如姑且應付一下,還來得省事些。

「今天又打算用敷衍的方式來應付我嗎?」

霧雨家的孩子當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並且毫不客氣地予以冷嘲熱諷,她也不搭理回應。於是棋局展開,由對方持黑子先手,自己持白子緊追在後。然而還是被對方搶先製造活路,再一次落敗。

──看吧,又是這樣。

她不明白這樣的比試還有什麼進行下去的必要。獲勝的總是對方。不滿意結果,提出再一次一決勝負要求的,也總是對方。

「你果然是在敷衍了事。」

「......才沒有。」

這回,霧雨家的孩子在棋局結束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但見她將棋盤淨空,棋子全數歸回碗裡,也不管對手願不願意,強行再一次將棋局展開。仍然是黑子,先手。

「這次來賭點什麼吧?賭贏的人就得聽從對方提出的任何一個要求。比如說,如果我贏的話──」她在棋盤正中間放下一枚黑子,並且提出了賭注的要求:

「──如果我贏的話,你就要回答我這個問題:『暴風雨那時候,你是怎麼受傷的?』」

「......我才不要。」

「要拒絕,也得等贏過我再說。」

如果丟下棋局,直接逃離房間,會怎麼樣呢?有那麼一瞬間,靈夢思考過這麼做的可能性。也許那個時候逃離了,後續事情的發展就會有所改變吧?也許「暴風雨」發生的事情得以就此被遺忘,也許霧雨家的孩子再也不會來糾纏她,她也可以從此獲得清淨。

清淨歸清淨,心裡平不平靜是一回事。總之,本該平靜的心,被這「賭注」掀起了漣漪,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待到反應過來時,自己早已在棋盤上落下白子,這樣就再也不能逃了。

霧雨家的孩子露出微笑,落下第二子。

──怎麼辦才好?

如果輸了的話,就要告訴對方那場「暴風雨」中發生的事。其實詳細的情形她也記不太清楚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有一部分清楚知道,那件事情「不能說出來」。

究竟是什麼事呢?即使努力地回想,事情的全貌也像是被雨幕遮掩一般,模糊不清。即使如此,回答對方「不清楚」、「忘記了」,依照對方這幾天糾纏不已的習性,大概也不會就此心滿意足、善罷甘休。她真的會去挖,她真的會去查。而且,信不信由你,憑著那蠻幹的習性和異於常人的本事,沒準真能將暴風雨中的「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這一局絕對不能輸。

她下意識地這樣想了,並且透過繃帶下的一只眼睛,第一次,仔細而清晰地,觀察了對方的棋路:

黑子先手,是以總是能搶奪先機。棋子之間可以透過四面八方連成一氣,五子連珠先得者即可獲得勝利。規則很簡單,對手的棋路也不複雜。對方總是會以最快的方式布局,毫不猶豫地全力進攻,落子的位置毫不掩飾地具有威脅性,以製造出無法擊破的局面作為出手的目標。

反之,若是自己這方採取攻勢,為活路進行布局,對方勢必得加以干預、採取防禦的手段。

那麼,致勝的關鍵就在於,如何在紛亂的進攻、防守過程中,發覺出那條形成活路的空隙──棋盤上幾番周旋過後,霧雨家的孩子阻擋了博麗巫女於眼前製造出來的活路,卻在另一廂露出破綻,吞下敗局。

放下最後一枚棋子,靈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

「──什麼嘛,這不是做得很漂亮嗎?」出乎意料地,明明在對局中落敗了,對方卻揚起了笑容,比她自己獲勝時,看起來更加欣喜若狂、興奮不已。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只要你一認真起來的話,就會變得非常厲害啊!」

那反應過於熱烈,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明明落敗了,卻還是這麼開心?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

嘛,雖然打從廣場上衝突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覺得對方很奇怪了。這個來自霧雨家的孩子,名字叫魔理沙。於棋局中獲勝之後,對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在那當下,她甚至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該怎麼寫,不過這不重要。

靈夢本來應該要想到,自己「在棋局中獲勝」所該收到的賭注,理應是「不再受到對方的打擾」,眼下也已經被兩人拋到腦後。因為,負責照顧博麗巫女的小泉氏正好回來了,還帶著三人分的晚餐,以及許多點心。

由於魔理沙本來就是「客人」,是以和靈夢分享點心的時候,自然也沒有要客氣的意思。

「就當作是教靈夢學下棋的學費。」

「唉呀,你們啥時變得這麼親密來著?博麗巫女的名諱是你喊得起的?」

那一貫理所當然的囂張態度,立刻惹來小泉氏的揶揄。


自那之後,魔理沙就沒再逼迫靈夢下棋。

只是那三不五時、不請自來的叨擾,卻未曾減少。





===





博麗巫女和人類的孩子成了友伴,這肯定是好事。

讓人類的孩子,還是霧雨家的孩子,和巫女待在一起,無論是哪一方陣營的騷擾,應該都會變得無從下手吧。本來妖怪賢者打的是這樣的如意算盤,卻險些栽了跟斗。

那日她帶著愉快的心情,以平民之姿在人里之間四處走了一遭,從村民口中得知村子裡各種大大小小的情報,觀測人類和其他陣營的動向。妖怪們在四周環伺,卻不能輕舉妄動。這是最理想的狀態。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為此她正感到舒心暢快。不料,返回博麗巫女借宿的住處,卻發現屋內竟然空無一人。玄關這邊的大門確實是鎖著,屋裡卻沒有半點人類的孩子活動的氣息。這可不是什麼好徵狀。

「──要命。」

顧不得採買的物資從手中盡數散落,她連忙褪下身上的偽裝,徑直前往屋子深處,現出了原本的面貌。

年幼的巫女自然不在房間裡。

霧雨家的孩子今天才帶來的物品還擱在房間的小几上,看來兩個孩子應該是剛離開不久,估計也不過就在她出門巡視的這一刻鐘之內,霧雨家的孩子早已不聲不響地帶著博麗巫女,從房間的窗戶溜出屋外。

她注意到房間角落整齊地堆疊著換下來的衣物,看來是為了不被發現,刻意模糊了「外貌的境界」。八雲紫不由得在心底暗自讚嘆,小小年紀的孩子竟有此般不遜於大人的見識與心思。

「當真不能小看那孩子哪......」

變裝過後,確實會增加搜索的難度。但境界的妖怪又豈會被這種小孩子的伎倆迷惑?只要她願意,一瞬間就能透過陰影的間隙一把將她們兩個給捉回來。

正待要驅使隙間,卻陷入了遲疑。

「那孩子沒事把靈夢拐出門,是打算做什麼?」

轉念一想,便將間隙的細長魔爪收斂,改以無數眼瞳取而代之,對村里進行窺探。

陰影的視線穿梭在村里巷弄之間,繞過來往的行人,避開成群玩耍的孩童,不一會兒,就在熱鬧的街市一隅,鎖定到兩個身著便裝、偽裝成普通村民的幼小的身影。

霧雨家的孩子甚至刻意將那一頭顯眼的金髮藏在帽子底下。而博麗的巫女也妥善地掩飾了外貌衣著,縱使臉上還纏繞著繃帶,身分的境界在一般路人眼中也早已變得模糊不清。

這是在做什麼呢?妖怪賢者操縱陰影的間隙,潛入二人的影子之中,小心翼翼地監視監聽。

但見霧雨家的孩子牽著巫女的手,幾乎是強行拉著她,越過攤商與人群,固執地前進。

不久後,她們在一家店鋪前停了下來。往來的大批工人正忙著將運送來的大批貨物自貨車上卸下,這正是鼎鼎有名的,霧雨家旗下的商業團隊工作的景象。

「看到那邊那位了嗎?」換裝後的魔理沙和博麗巫女躲在陰暗處,正好能讓隙間妖怪清楚聽到她們的耳語,「那邊那位,戴著眼鏡、拿著板子點貨的小哥,他不是人類喔。」

「......不是人類?」

「就是『妖怪』啦!你不是巫女嗎?這種事也不知道嗎?」

「......你怎麼能確定呢?」巫女試圖避開問題,卻明顯有些侷促不安。

「除此之外,市場那幾位吆喝著賣酒的商人、賣魚的那位婦人......還有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大嬸,都是『妖怪』,我說得沒錯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年幼的巫女尚未完全熟練面對他人的質問時隱藏真心、虛飾言行的應對方式,縱然想裝傻糊弄過去,卻無法阻止對方近一步地挑戰試探。

「嘛,你不願意說也無所謂,反正,只要像這樣──」

但見霧雨家的那孩子,於地面上隨手撿起一塊石子,衝著巫女笑了笑,然後,使勁將石子朝著貨車上堆疊的貨物扔過去。這一扔,伴隨著「咚」的一響,也就如同事先安排計算好那般,成堆的貨物因為受到打擊,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如同暴雨後的山崩泥流那般,從貨車上傾倒下來,將貨車旁那位戴眼鏡的小哥當場掩埋。

工人們連忙放下工作前來救助,混亂的人群中早已有人發出咒罵:

「搞什麼啊!」

「不用說,這絕對是『那孩子』的傑作──」

「魔理沙!」

巫女回過神,才發覺造成混亂的兇手本人早已丟下她逃之夭夭,有幾位工人正怒罵著向她們藏身的這個方向跑來。場面看起來非常不妙,縱使不是她的錯,也嚇得她立刻轉身逃走。

沿著來時的道路,向迎面而來的人流逆行、閃避,並且穿梭。

一路經過許許多多的商店、攤販,一路上和許許多多人擦身而過。壓低帽子賣藥郎、揹著大行囊的工匠、吆喝著的酒販、賣魚的婦人......

她奔跑著,試著追上霧雨家那孩子的身影。人潮太密集,沒辦法全速衝刺,就連緊追在後、怒氣沖沖的工人們,也不得不在熱鬧的街市中放慢速度,躡足側身地在路人和他人的財貨之間謹慎通行。

──就好像是某種「遊戲」那般。莫名地,她竟有這樣的感覺。

「喂!別跑!給我站住!」

「她在那邊!」

忌諱著「霧雨」和「博麗」名號的村人們無法辨識出此時她們的樣貌,一時也弄不明白那一群工人是在追捕什麼。穿行於人潮的混亂之中,賣藥郎的藥箱被打翻,工匠的行囊不知怎麼的開了個口子,雜物亂七八糟地散落一地。酒販的攤位被掀翻,賣魚的婦人和那幾名工人撞成一團。

各種突發狀況增加了通行的難度,卻也讓她順利躲過工人們的追蹤。

經歷了千辛萬苦,總算是成功通過了市集,轉進一條人煙較為稀少的巷道。

年幼的巫女扶著膝蓋,氣喘吁吁,一抬眼,卻看見霧雨家的孩子早已等在那裡,正悠閒地啃著一顆不曉得是從哪裡弄來的蘋果。

「你也太慢了吧?」啃完的蘋果芯被隨手扔到一旁。

待到巫女緩過呼吸,才直起身子衝著她責難道: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問我做什麼?當然是在進行『妖怪退治』啊!」

「──哈?」突如其來的回答讓巫女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然而對方看起來卻認真異常,全然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村子裡有這麼多『妖怪』,是不能放著不管的吧?既然『你』沒辦法把他們退治,那當然只能由我來把他們趕走了。」

「......那些『妖怪』並沒有傷害任何人吧?」

「就算沒傷害任何人,又怎麼會一大群聚集在村子裡呢?」

「那、那是因為......」

妖怪聚集在村子裡的原因,她心裡大約明白。就算妖怪賢者沒有明說,她也能大約猜到──估計是自己的緣故,因為博麗的巫女遭到妖怪攻擊受到重傷,對妖怪而言,同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然而,識破妖怪真身的霧雨家的千金,受限於人類的視野,卻未能看出背後這一層緣故。

「看吧,你就是這樣。」得不到合理的解釋,對方忽然變得有些不耐煩,未思考周全的話語,是以脫口而出,「你就是這樣,太過包庇妖怪,才會被襲擊的吧──」

突然籠罩二人的陰影,沒來得及中斷那句言語,讓她聽得分明。

小泉氏的聲音自二人上方傳來,一抬眼,便能和那張親切溫和的面容對上。

「你們回來了呀?靈夢,今天吃完晚餐之後,早點休息吧?」

「咦?」對方說著,一把抓住巫女的手腕。年幼的巫女只是下意識地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卻沒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霧雨家的大小姐,今天也請早點回去吧。雖說有些遺憾,今晚是無法招待您一起用晚膳了。」

她的笑容雖然親切溫和,卻容不下小孩子的半句質疑。

「畢竟,明天一早,我等就必須啟程離開村子,把巫女送回博麗神社去呢。」


=


雨下了起來。

蠻不講理地再度下了起來。

並沒有伴隨暴風,卻是傾瀉什麼似的一個勁地澆灌下來。

前些日子才經歷一場暴風雨的洗禮,村民們不免擔憂起來,憂鬱的神色如同烏雲聚攏一搬盤據在眉宇之間。所幸雨勢並沒有對來自各方勢力的救助構成阻礙,偽裝的非人們披上了防雨蓑衣,在村裡勤快地加緊腳步奔走著,反而為村裡的居民帶來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教人不安的,卻是博麗巫女的動向。

「先前巫女也是在這樣的大雨中遭到妖獸攻擊的吧?」

「說的也是呀,是不是應該針對妖獸採取什麼對策呢?」

「別瞎說!妖獸才不會任意靠近村子呢。」

「但是,博麗巫女的那副模樣......果然不太對勁吧?」

言語製造的裂痕,並不是迴避視線就能抹除。對人們言,只要信心受到動搖,畏懼就像落入裂隙的種子那般,受到雨水的滋養,很快地便能以驚人之勢生根發芽,促成妖異的誕生。

各路妖怪們察覺到這一點,執意要求妖怪賢者找出掩藏於雨幕之中的真兇。八雲紫透過手下的式神接到了這樣的消息,判斷局勢的走向正在傾斜。沒辦法了,她想著,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雖然沒來得及讓村裡人接納靈夢有些可惜,也只得先撤回神社,暫且避過風頭再說。

借宿的住處在一夜之間變得空蕩蕩,人去樓空程度的荒涼,彷彿不曾有人在此居住過那般。那日的隔天一早,霧雨家的孩子特意提早前來拜訪,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屋裡非但不見人影,連同本來應該存在的家具、裝潢,乃至格局,都與先前來時的印象大相逕庭──那屋子變成原本就沒人居住的倉庫,打開門,也只能見到堆放在其中的雜物和工具。即使向周圍的人打聽,附近的鄰居們雖然知道巫女來村裡居住過,卻不記得確切的地點在哪裡。

看來是打算把痕跡消除乾淨。

但是,這麼一想,便覺得事有蹊蹺。霧雨家的孩子立刻機靈地意識到這個問題:為什麼只有自己對博麗巫女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呢?

她不確定「妖怪」突然把巫女帶走,打的是什麼主意。至少可以確定和靈夢在一起的那位「小泉氏」,雖然是「妖怪」,但「應該不是『敵人』」。

理由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畢竟,她判斷對方是「妖怪」的根據,也只是因為自家的「霧雨店」雇用的夥計中,確實也有身為「非人」的成員──也只有這些「非人」,會以對待普通人的方式對待她,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顧忌於她的姓氏身家,或是畢恭畢敬,或是保持距離。

──以平常人的方式對待她,卻不是身為「非人」的人,現在倒是有了。

可惜和那個人相處的時間很短暫,短暫得來不及和對方分享她的夢想和志向,甚至來不及為一句無心卻帶有幼稚惡意的任性話道歉。

念及此,她忽然注意到靠近門口的牆邊,有些閃閃發光的,讓人覺得眼熟的器物。

「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她問了倉庫的屋主,屋主於是如實回答:

「哎呀,我們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雖然有些東西看上去還挺值錢,但畢竟不是我們的東西,只好先擱在那了。」

那是先前她從家裡擅自帶出來,卻沒能來得及讓巫女「開開眼界」的,「疑似為傳說中的魔法道具」的物品。除了看起來「像垃圾」、「應該派不上用場」的那幾件道具之外,還有一些是本來就要贈送給巫女的玩器。

──除此之外,還包含之前她們用來對弈過的那一組棋。

這是單純地忘了帶走?宣示冷酷的有心捨棄?抑或是刻意留下的懸念?

無論是哪一個,對霧雨魔理沙而言,這即是對方顯露的破綻、不可多得的契機。但是要將那些東西一口氣都帶走並不實際,因此,她只從那些物品裡,隨手抓「一件」襯手的物品作為憑據,也顧不得跟屋主解釋,就那麼直接衝入雨幕之中。


雨嘩啦啦地落下。自髮梢、自臉畔,沿著頷下流淌滴落,滲進防雨的斗篷,浸濕眉目,模糊了視野。

穿行於足以遮掩事實真相的雨幕之間,大力吸入雨水和泥土的氣息,盡力使自己忽略腳下漸趨沉重的吱嗒聲,於泥濘的道路上邁開步伐,就那麼輕易地穿越了村里與鄉野的界線。無人阻攔。

同時也穿越了另一道本應不可逾越的「界線」。

朦朧的雨幕之中,她甚至沒能把握自己是否能追上對方,遑論是否能順利找到博麗神社的方向。

四周圍除了自己之外,彷彿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雨。雨聲模糊了視野,也掩蓋了周圍的動靜。下雨的日子理應也有野生動物在鄉野之間活動,但那或許不是一個人類的孩子所能窺探到的訊息,是以,對於這異常的寂靜,她並沒有格外起疑。

雨和雲使天色轉為昏暗,雖然是上午時分,卻如同傍晚一般。

與村裡不同的是,鄉野間並沒有照明的燈火,舉目所及,盡是為雨幕模糊了輪廓的景物。

然後,透過雨幕,她看到了。

壓低帽子的賣藥郎、揹著大行囊的工匠、酒販、賣魚的婦人等,名符其實的百鬼夜行那般,由眾多偽裝的妖怪所組成的隊列。

大規模的撤離,像是在躲避什麼似的。但她又能怎麼證明呢?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在村裡不受歡迎的小孩子的妄想罷了。在一般村民眼裡看來,那就只是於村野間往來的普通商隊吧?

而那個人,就在其中的某處。

分明知曉雨幕中的一切真相,卻迴避視線避而不談的那個人,應該就在那隊列之中的某處。她這麼想著,試著在隊伍之中尋找與她年齡相仿的幼小身影。然而透過層層雨幕,要將一切看清楚,實在不容易。

必須再靠近些,是以,她離開了道路,試圖抄捷徑繞到隊列前方,卻在田野間赫然發現,眼前的道路忽然變得「異常明晰」。

──受到無形無輪廓的存在阻擋,雨幕於她面前,不自然地揭開。


=


田野間傳來了轟然的爆炸聲響,火光再一瞬間將灰濛的視野照亮。

那是「像垃圾」、「應該派不上用場」的,「疑似為傳說中的魔法道具」的星之盒,雖然可以在一瞬間噴發出一定程度的火花,但威力僅僅足以對雨幕中的隱形怪物起到一點嚇阻的作用,就連是否能造成有效的傷害都不得而知。

但是這個距離,這個程度的聲響和火花,應該足夠引起商隊的注意。雨中田野的泥濘增加了逃脫的困難度,魔理沙只得再以星之盒連續施放砲火,藉此尋找擺脫雨幕怪物的空隙。

奇怪的是,明明製造了這麼多火光和聲響,明明在不遠處,理應已經注意到火光和聲響的商隊隊列卻像是事不關己那般不為所動,更遑論是對她出手相助。

──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對「妖怪」而言,區區一個村裡的孩子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因為自己識破了妖怪的真身,擅自出村以至於死在妖獸手上也只是剛好?

──因為自己對博麗的巫女說了那些過分的話?

慌亂之間,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想探究,只能專注於躲避眼前的災禍。然而手中僅有的唯一的武器,卻在最不合適的時候發出了不祥的喀嗒聲。

「糟了──!」

雨水停止落在臉上,為那看不見的怪物隔絕在面前、上方,幾步之遙。

幾步之遙之後是層層的雨幕。

層層的雨幕之外的彼廂,是目睹一切卻冷眼旁觀的,百鬼夜行的隊列。

層層的雨幕之後的此廂,是渾然不知渾然不覺,靜默雨中的人里之間。

一切就像靜止了一樣。

然而,星之盒沒有如預期那般噴發出火光,她卻聽到了轟然巨響。

像落雷打在眼前那般,雨幕被劃開,無形的怪物受到重擊,顯出了真身。

赤色的閃電於眼前匯聚成一道道重疊的白影,那怪物才搖搖晃晃地倒下。

於是,雨再度落在臉上。

於是,遠處隊列的人群開始騷動,朝著這個方向靠近,分不清是人聲還是雨聲的嘩然由遠而近,一切再度運轉的那個時候,她卻動彈不得。

──只因佇立於面前,自脫落的繃帶下,以一雙凜冽的視線無言注視自己的「那個人」,正是「博麗的巫女」本人。

「唉呀──這可真是不得了!」

隨後,偽裝成商隊的非人們才跟上來,將她們團團圍住。

「妖獸竟然出現在這裡,真是太危險了!」

「小孩子怎麼可以在這種天氣裡擅自出門呢?這不是理應連幼童都知道的常識嗎?真是太不小心了。」

不同於村裡人們對她抱持著畏懼的態度,她能感覺到那些關心的話語和行為底下隱藏著嘲笑。

「來吧」、「這裡太危險了」、「我送你回去吧」也者,言下之意是「這次保住小命算你運氣好」

、「少管閒事」、「勸你趕快回家去吧」云云。

「走吧,靈夢,」人群之中,她認出了小泉氏的聲音。不同於平常的親切和善,那是一道非常冷酷的嗓音,「我們該回去了。」

自始至終,眼前的那個人不曾發過一語。僅僅只是望著她,任由其他非人在身邊七嘴八舌。

聽到小泉氏發出那句不知該算是命令還是勸諫的提醒之後,那個人也只是沉默著轉身離開。

她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我們』是什麼意思?『我們』是什麼意思?」

不可遏止地大喊出聲,雙手因憤怒而緊握。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微微顫抖,絕不是因為淋雨或感到寒冷的緣故。一旁的非人見狀,亦不禁感到愕然,紛紛發出「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識好歹」的抱怨。

「──別以為那樣走掉就可以了事!就算是『博麗的巫女』也一樣!我們還有帳沒算清呢!」

強行被非人拽走也好,被眾人無視、直接在鄉野間被拋下也好。總之,她是打定了主意,若是對方「膽敢」就這樣一走了之,她會在這鄉野間就這麼賴著不走。即使被單獨留下,即使被雨幕中的妖獸再一次盯上也阻止不了她。

靈夢對此心知肚明。

要讓魔理沙「放棄」,只有一個方法──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白色的影子再一次匯聚於她全身,驚得那非人們連忙跳開。她的身影在踏出腳步之後,化為一道赤色的閃電,將人群和雨幕自霧雨家的孩子身旁劈開。然而那只是宣示決鬥啟始的鳴笛。

由非人構成的人牆,在鄉野間圍出了空間,這便與那時在廣場上起爭執的情況十分相似了。不同的是,與當時村人們的憂心忡忡不同,這群非人全是在一旁訕笑著等著看好戲。

面對巫女與生俱來的能力,霧雨家的孩子以手中僅有的一只「垃圾一般」的星之盒應戰。

閃電將人群切開之後,以一個靈巧的迴身為起始,靈夢向魔理沙的方向再一次踏出腳步,只一閃,便來到魔理沙面前。在這個狀態下,魔理沙不可能碰到她,也就根本不可能打得贏她。是以,她想著,只要將對方手中的星之盒搶下來,就可以讓對方就此認輸。

那個星之盒看起來很不穩定,雖然瞬間爆發的威力也是具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但在自己「天生」的這個能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依照方才對方與雨幕中的妖獸對峙的情況來看,那東西甚至還有隨時故障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只要抓住那個故障的時機點出手就可以了。

這麼想的同時,靈夢在星之盒於面前發出第一響時的瞬間閃躲開來。赤色的閃電穿梭在雨幕之中,難以掌握行蹤,更難以瞄準。

這情況無論怎麼看都是自己處於劣勢,魔理沙想著,除了天生具備那近乎非人的特別能力之外,估計對方也已經看破星之盒作為武器的弱點就是不穩定,甚至隨時可能因為故障而出現空隙。從對方閃避的動作來看,應該是想趁隙奪下自己手中的星之盒。到那時候,就是自己輸了。

與廣場上那時的對峙不同,不能盲目莽撞地亂衝亂撞。也與棋局對弈時不同,不是爭強鬥勝的挑釁。對方是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吞下敗局」,就此「放棄」。如果在這裡輸掉,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這一局絕對不能輸。

又是轟然一響,赤色的閃電貫穿煙霧,持續在四周來回盤旋,不給她瞄準的機會。從燃料的存量來看,星之盒即使沒故障,也只能再轟出四次砲火。

正思忖間,靈夢再一次搶向前來,她只得連續開火,自然是被對方閃避開來。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兩發了。

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抓住那道如閃電般迅速、飄忽不定的身影?

她試著再度向那道閃電發出試探的攻勢,卻再一次聽到讓人絕望的喀嗒聲響──故障發生了,同時靈夢也注意到了,閃電向著她踩出一步,拖曳出不自然的直角軌跡,赤色身影忽地閃現在她面前。

幾乎是宣判將死的這一刻,她仍是將星之盒緊握在手中。


──不是瞄準對方,卻是將砲火朝向自己。


=


轟然巨響之後,星之盒燃盡了最後的燃料,釋放出大量的煙霧,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雨幕之中能聽得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正逐漸靠近,原來是村民注意到鄉野間的爆炸聲響和火光,擔心有妖怪或妖獸在人里外圍作祟,是以著人組成自警隊,成群結隊地前來探察。雖然確實是如同預期地發現了妖獸的蹤跡,然而那「作亂的妖獸」早已傷重身亡,橫躺在田野間,身上還有明顯的嚴重灼傷。

早在自警隊抵達現場之前,路過的商隊似乎目擊了騷動現場,圍在那裡看熱鬧的人牆已經厚實得教人感到誇張,幾乎完全阻礙了自警隊的通行。

「喂喂,快讓開!」村民的自警隊隊員不禁發出吆喝。

「誰讓你們聚在這裡的?妖獸呢?」

「啊啊,是警備隊的大人們......」

偽裝成行商的非人們見到村裡的人群聚集過來,紛紛讓道。但見煙霧散去,橫躺的妖獸屍身旁,還倒臥著兩個小孩子的身影。

自警隊的隊員們連忙上前救助,所幸那兩個孩子身上雖然有些擦傷和燒焦的痕跡,看起來並無大礙。

「這......這不是博麗的巫女嗎?以及這位......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巫女和村裡的孩子會在這裡?是被妖獸攻擊了嗎?既然如此,妖獸又是怎麼被殺死的?現場的情況看起來實在是疑點重重,自警隊的隊員只得向一旁商隊的人群進行盤問。

面對村人的質疑,商隊的非人們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回答。人群之中,還是妖怪賢者先開了口:

「我們正打算將博麗的巫女送回神社,路途中卻發現這孩子正在遭受妖獸攻擊。」

「這孩子並不是跟我們一起走的,似乎是從另一邊的小路跟上來的。」其他非人接腔道。

「是博麗的巫女將妖獸擊倒的。」

「對啊!還來不及反應,巫女就將妖獸擊倒了。」

「是博麗的巫女救了這孩子!」

現場的非人口徑一致,沒有人提到決鬥的事。

若是提起決鬥,就會溯及決鬥的起因,再更深入探究的話,非人往來於村野之間的實情就有暴露的危險,是以,妖怪賢者判斷,面對村民的疑惑,把事情交代到最表面的份上就可以了。

但在場所有的非人心裡都很清楚──霧雨家的孩子向博麗的巫女發起了挑戰,堂堂正正地進行了決鬥,並且以非常亂來的方式「戰勝了」。

最後一發砲火點燃的那個時候,來不及搶下星之盒的博麗巫女眼看情況危急,顧不上勝負規則,只得以自身的能力直接衝向對手,就著衝力帶著對方一起衝出爆炸範圍。

這麼一來,雖然躲過了爆炸,終究沒能搶下對手的武器,而博麗的巫女也確實因此被霧雨家的那孩子「逮住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二人一齊倒在田野間的泥濘裡,弄得滿身髒污。兩人還來不及為這場決鬥亂七八糟的了結手法和充滿爭議的勝負結果進行爭辯,自警隊的人就已經抵達了。

就連非人們都措手不及。

村裡的大人們在向商隊進行盤問的同時,被圍在人群中央的兩個小孩子,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她們彼此都能清楚地看清對方的表情:

博麗的巫女面色凝重地瞪著霧雨家的孩子。

霧雨家的孩子則是不客氣地朝她扮了個鬼臉。

隨後,巫女輕輕地嘆了口氣,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憊。

隨後,霧雨家的孩子露出了笑容,看起來心情很好。

「這算什麼。」

「就結果而言還是我贏了。」

「......算了,真拿你沒辦法。」

「不服的話,下次再來一決勝負吧。」

大致上是這樣的意思。

然而,對村裡的人而言,眼前的景象只意味著一件事:鼎鼎大名的霧雨家的千金犯下了史無前例的重大過失,在這場「意外」之中,成了違反規定擅自出村、險些因此遇險的「喪家犬」。所幸博麗的巫女英勇相助,才得以撿回一條小命。

「走吧,」自警隊的隊員拉著霧雨家的孩子,語氣不甚友善地說,「事關重大,這回可容不得『那位老爺』幫你求情了,如果他老人家還願意幫你求情的話。」

兩廂人馬,就那麼將博麗的巫女和霧雨家的千金分別帶開。隨著雨勢減弱,人里商隊往來的繁盛景象也在幾天之後恢復平日平靜的樣貌。雨幕之中的騷動,也就此告一段落。

──但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

商隊離開之後,人類村落裡按照先前的計畫如期舉行了慶典,盛大地慶祝了一番。村人們亦不禁覺得,擊退了妖獸,卻不得不回到神社靜養的博麗巫女沒能參與那場盛宴,著實有些可惜。

但不打緊。

在那之後,大名鼎鼎的「霧雨店」與妖怪合作的謠言被徹底地斬除。除了部分職員離職,各自向外發展之外,不久之後,同名的「霧雨魔法店」也將會正式開張營業。

霧雨家的千金離開了家,離開了村里,將足跡踏遍了鄉野、乃至森林深處,如同過去那般,在人與非人的兩側之間自在地穿行。凡是她想拿到手的、想前往的地方,總沒人攔得了她。

她的衣著不再像過往那般講究,質料也不是那麼好。但憑著自身的能耐,加上本應派不上用場的「那個東西」,在鄉里非人之間混得風生水起,也算是小有名氣?

至於妖怪賢者,在一切告一段落之後則是如願以償地睡上了好長的一覺。這一覺長得足以讓她做一場向月球進發的美夢了。

博麗的巫女回到了博麗神社之後,肩負起了自己的職責。至於那黑白的不速之客,仍是時不時前來叨擾。

自那之後,暴風雨就很久沒再來襲過了。

風雨也者,癒合的傷口也者,隨著時間的沖洗,恍然如夢地沉入遙遠的記憶。雖然偶爾還是能看到報紙在鄉裡各處傳遞,但都不痛不癢,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大新聞。

──總覺得有些懶洋洋地,提不起勁。

但是,沒有新聞,應該就算是「好事」吧?

坐在神社簷廊下喝茶時,她悠閒地想著。

待到天朗氣清之後,便又是神社迎來熱鬧慶典的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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