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不明】No.07:不XX就出不去的無間之鐘(下)

 






  「不達到特定要求就不能出去的房間」,這在「它們」的領域中,也是相當知名的伎倆。知名到光是看到門關起來、上鎖,馬上就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地步。


  這種方法簡單、粗暴、快速、有效,但確實稱不上「高明」──一般來說,會祭出「出不去的房間」這一招,就意味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屬於放棄思考、無計可施的卑鄙流。


  也正因為是人盡皆知的卑鄙流,自然也會有人為了達到目的,冠冕堂皇的卑鄙起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溝通就出不去』。」俯瞰著關在房間裡的絢和白二人,我這麼說道:「所以,現在,請你們兩個好好『溝通』吧。」


  在高台上的這個位置,可以清楚看到二人的動靜。白望向絢,絢卻仍是狠狠地瞪著我,並且小心提防著和白保持距離。


  「你現在不應該看著我,應該面向她才對。」


  手握《主人之書》,用手指打一個旋轉的手勢,連接著絢的巨大無輪廓怪物的黑影聽令轉身,牽動絢的動作:


  「不……等等……」她在白面前踉蹌地絆了一跤,又連忙後退,和白保持著距離。


  到這裡,情況應該足夠清楚了:無輪廓的巨大怪物影子左右著絢的行動,這是絢來到此地後仍是將自己關起來,不肯接近對方的理由,因為她不希望自己再一次傷害到白,而白也清楚地看明白這件事──到這一步,二人的誤會和心結,總算是可以解開了對吧?


  ──才沒這麼簡單。


  《主人之書》翻到下一頁。出不去的房間上方,如同先前調閱故事時那樣,顯現出「故事」的影像。影像中,「天狗」拿著刀,面對著瑟縮在房間一角的「巫女」。


  巨大怪物的黑影已經消失無蹤──絢手中同樣握著一把刀。


  她嚇得立刻將刀丟掉。小刀發出響亮的聲音,滑向了一旁。


  ──對,這是當然。


  畢竟她並不是真的想傷害對方。


  可是,當對方試圖靠近她時,她仍然在下意識地退卻、閃避。


  「絢……?」


  面對對方小心翼翼地探問,她只是不停地後退,直到被逼到牆邊,仍是沿著牆緣繞開對方。這樣的反應,大概會讓白很困惑吧,但見她終於在原地停下腳步,不敢再繼續向對方靠近。


  也許大家同樣也會很疑惑,為什麼絢的行為如此反常?明明在意的人就在面前,卻沒辦法好好地敞開心房;明明兩個人互有好感,卻沒有辦法好好地走在一起?


  ──那當然是因為,有「它們」在搗亂啊。


  雖然暫且看不見蹤影,但無輪廓的巨大怪物至今仍附著在絢的身上,對白虎視眈眈──那是某種妄念的具象化,一方面渴求著理想的關係,另一方面卻又懼怕著他人的背叛或關係的改變帶來的傷害。


  房間上方的顯影,播映著「天狗」持刀傷害「巫女」的畫面──即便「巫女」道歉求饒,「天狗」持刀的手也沒有停止。那是「它們」加諸在她們兩人身上的詛咒,在「演員」身上留下有形或無形的烙印。


  ──愚蠢至極。


  就這點程度,就把這個小「天狗」嚇得進退不得。


  「它們」的可怖之處,還遠遠不及如此。


  透過巨大無輪廓怪物的影子之手,我將影像中對「巫女」施暴的「天狗」一把抓起來,演員「絢」也同樣因為動作的牽連,被無形的影子攫到半空中。


  「你們看,故事裡的『天狗』,很過分,不是嗎?」


  我晃了晃手中的絢,影像中的「天狗」同樣受到搖晃。「天狗」在無輪廓怪物的指爪中掙扎著,細微動作造成的觸感從我的掌心、指間傳來,有些癢癢的。抓著小動物時,大抵就是這樣的感受。


  「喂,櫃檯的。」我對演員「白」說:「這個人拿刀刺你了吧?你臉上的傷是這樣來的吧?你打算怎麼辦?要原諒她嗎?」


  臉上的傷口仍然滲著血,那人只是瞪著我。


  「那並不是絢自願的行為,是『它們』讓她那麼做的。」


  「……確實。」這是意料中的答案。即使在「它們」承諾為她申冤報仇時,她也是連對方的一條罪狀都寫不出來,這說明她並不打算責怪對方。


  然而那傷口卻至今都沒辦法癒合。


  「確實,僅僅只是將一切所作所為都歸咎給『它們』,確實會很輕鬆。都是『它們』的安排,都是『它們』的錯……」


  我聳了聳肩,將手中的「天狗」舉到眼前。


  「──但是,即使沒有『它們』的控制,我們『演員』也做得出這種程度的事。」


  「故事」的影像中。


  不明的黑色爪子,攫住天狗的雙翼。


  骨肉分離的劈啪聲中。


  ──雙翼,被撕扯下來。


  房間裡的演員「絢」與「故事」中的「天狗」同時發出慘叫: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巫女」和演員「白」同時目睹了這噩夢般的一幕。這樣的畫面應該會以慢動作的方式特寫放映在她們的記憶裡。


  「故事」中的「角色」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會在「演員」身上留下烙印。


  ──畢竟,「此地」即是地獄啊。



  =



  摔落地面的絢,在地面上因劇痛喘息掙扎著。她的背部因不存在的雙翼被人硬生生扯斷而滲出鮮血,將襯衫染成一片紅。


  演員「白」和故事中的「巫女」一樣,在理解眼前的狀況後湊上前去關心。


  ──但我不給她這個機會。


  黑色的影子再一次抓住絢,將她舉到半空中。


  「喂,你拿刀刺傷她之後,有道歉過嗎?」


  「唔……」


  估計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但──


  「顯然沒有。」


  我將她扔出去,任由她狠狠地摔在牆上。


  演員「白」想靠近她,但沒有辦法。我再一次將她抓起來,使勁撞在牆上。


  「像你這種東西,確實教人看不起──沉浸在自己的感情裡,扭扭捏捏的,也不顧對方意願,擅自將自己的『同情』加諸在對方身上,再自以為是地自卑,自以為是地覺得對方會遠離自己,放任自己內心的妄念和私慾,然後再將問題推到別人身上──」


  手上使勁,這次可以聽到皮肉之下傳來的碎裂身,就像在捏小碎骨一樣──好吧,這個比喻不太好,小碎骨也是烤鳥料理──不過這觸感確實會讓人有點餓。


  聽說在古代,農人要補充蛋白質,如果抓到的是小型鳥類的話,最簡單的宰殺方式就是重重往地上摔,一下一隻。


  ──我照那方法這麼做了。反正,「演員」是不會死的。


  被摔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絢,像是斷了線的木偶那樣,軟綿綿地癱倒在摔落的地面上。演員「白」連忙靠近,我得阻止她。


  我申請了電梯,來到房間內,演員「白」則被黑影之爪溫柔地像提小貓一樣地捏起來,放到高台上事先申請來的籠子裡關好。


  無視於她的掙扎和抗議,我逕自來到絢身邊,不禁笑了出來──


  「──不是吧?你在哭嗎?」


  那模樣著實狼狽,傷痕累累,因為幾乎全身的骨折而扭曲著身體,同時滲著血。口鼻、腦袋上的血沿著臉頰滑落的同時,鼻涕和眼淚之類液體也在臉上糊的到處都是。


  真是可憐。不過,這是為誰啊?


  因為覺得傷口很痛所以才哭的吧?因為覺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才哭的吧?


  我用黑影之手的兩隻手指將她捏起來,讓她頭下腳上地倒吊著面對我。


  ──道歉的話,我還沒聽到;求饒的話,我壓根也不想聽。


  這「天狗」的「演員」,從「天狗」那裡學來的惡習就是一個驕傲自大──自尊心很高,看重自己的價值,有高度的自我要求,從某些層面而言,說是「榮譽感」、「正義感」也不為過──但這些東西都是為了自己的形象而形塑出來的。


  為了將不想面對的自己的醜陋面隱藏起來,無輪廓的怪物就這樣形成了,形成任意妄為的藉口──還長到這麼大隻。


  「它們」大概會這麼說吧,「因為是『妖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哼,真是好用的藉口。


  我呢,沒有這麼好心,也沒有餘力表現得「好心」。關於「它們」的一切線索,我都必須盡可能地掌握。蒐集線索的過程中,抓個一兩隻「妖怪」,是最能接近「它們」的手段。


  ──實話說,「天狗」和「巫女」之間如何,本來就與我無關。


  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確定自己能控制,並且取得眼前的這個「巨大無輪廓黑影怪物」而已。


  「……」


  「怎麼……?」


  絢掙扎著動了動嘴唇,我將耳朵湊近。


  「……拿……拿走……」


  看來她是同意我將她身上「妖怪」的部分,也就是「無輪廓怪物」給拿走。


  ──不過,若是想藉由這樣得到解脫,那就太天真了。


  翻轉手腕,黑影怪物再一次將她倒吊著提起。


  「不用你說,我也會拿走的。不過要等我再玩一下,藉由重演『它們』對『角色』的一切行為,黑影怪物應該還能變得更加強大。」


  黑影怪物,撕扯著演員「絢」的衣扣。


  「好啦,就讓我看看你更加醜陋的模樣──」


  ──然而,我什麼都沒辦法看到。


  巨大的黑影將我籠罩,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不祥風壓。


  即使在慢動作的播映畫面中,我也要等到後來才能領會過來。


  ──黑影,是來自一台冰箱。


  ──一台隨處可見的冰箱,自房間的上方突然出現,並且,墜落。


  冰箱是直接衝著我來的,完美避開了怪物,以及怪物手中的絢。


  ──是「它們」的干涉嗎?


  ──不,這不可能啊。


  在冰箱抵達頭頂的瞬間,我才恍然大悟。


  高台上,隔著牢籠的縫隙。


  演員「白」,觸碰到了《主人之書》。


  「你……」


  然後是轟然一聲,連咒罵的話語都來不及說出來。


  依照那個高度,和墜落的力道,我應該是……


  被砸得……血肉模糊了吧……


  只能……


  申請……


  第三人稱……


  支援……



  =



  「砰!」的一響,繚繞於出不去的房間之中。


  琳恩被壓在一台冰箱之下,血跡四濺。


  巨大的黑影在這一陣騷動中,與攫住絢的力道一同消失。


  演員「白」趕在她墜落之前即時接住了她。


  絢在失去意識之前,盡了自己最後的力氣,終於直面了對方的臉。


  ──帶有傷疤的臉,仍然淌著血。


  她伸手輕撫那道傷,想說點什麼。


  還沒說出口,便失去了意識。


  傷口被輕輕觸碰的地方暖暖的,刺刺癢癢的。


  慢慢地,終於。


  血。


  不再湧現。



  =



  ──幾天後。


  頭部包紮著傷口的琳恩‧不明,獨自一人坐在「此地」的餐廳裡,將甜點和食物堆滿在眼前的小桌上。


  她將一罐瓶裝飲料打開,發出氣泡外溢的「嗤」的一響。並且,不曉得是面向誰,幾乎逞強地,大聲宣布:


  「像這種日子,就該喝點什麼,大肆慶祝一番呀!」


  刻意留下《主人之書》,刻意進場,刻意將「演員」帶到高台上,刻意露出破綻。


  有些狼狽,有些滑稽。


  ──她的這些模樣,我全都看在眼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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