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文靈】天狗之舞(6)



夏日的腳步往往是在暖涼交替的過程中悄悄地靠近。
直到氣溫再也降不下來的那一刻,才會讓人驚覺,自己已然身處在歡騰的仲夏之中。

博麗神社的夏日晝間,即便無事悠閒,卻也是喧鬧異常。
那只不時會來到神社強行派送報紙的天狗記者才剛離開,其餘黑白的、守矢的、幽靈的、紅色惡魔的,四個來訪者便依次抵達。空蕩蕩的神社,一時又熱鬧了起來。

她們來到神社不是為了參拜,自然是為了報紙上說的那件事。

「靈夢也聽說了嗎?天狗的夏日慶典的事。」

「嗯。」她只是平淡地回應。

「你覺得這事怎麼樣?」

她只道黑白的魔法使像平常那樣在和她商討異變的對策,是以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唔,雖然有點在意報紙上說的『外來』表演團體,但再怎麼說,天狗應該不會給自己添麻煩,把奇怪的人物請到他們的地盤裡。破壞結界之類的事情應該也不至於發生──」

「什麼啊?我不是在跟你說這個啦!」黑白的魔法使用掃把在地上敲了一下。

「咦?」

「靈夢小姐不覺得興奮嗎?這和人里的慶典不同,是可以去到天狗的村落裡看熱鬧的難得機會欸!」守矢的風祝興致高昂,眼裡似乎閃耀著明星。

「欸?」

「我們大小姐也說了,山裡特製的佳釀,拿來當作料理的調味是很不錯的選擇呢。」紅色惡魔的僕人也這麼附和著說。

「是、是這樣嗎......」

「雖然不是為了去玩的,但確實有些食材只有山上才能取得呢。」幽人的庭師以一種身負重任、捨我其誰的語氣點頭同意道。

──這會兒別說不是去玩,不是一個正經的理由都沒有嗎?

但是仔細想想,她們說得都沒有錯。
天狗突如其來的「改變」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和整個鄉裡的其他地區、種族都沒有關連,更不用說會對結界造成什麼危害。即使真的有什麼偶然闖入的「外來」者好了,以天狗那種自我又愛面子的民族性,也不可能會願意把問題擴大到需要讓其他人來幫忙解決的程度。

既然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那博麗的巫女也就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吶,你會去的吧?」黑白的魔法使問道。

「好的,把靈夢小姐也算進來──嗯嗯,這樣的話,就有必要開作戰會議了呢。」沒等她回答,守矢的風祝就擅自下了決定。

「是呢......畢竟潛入的條件確實稍微有點麻煩。」紅色惡魔的女僕思索著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裡呢。」為了達成任務,幽人庭師似乎會把身為幽靈的半條命都奉獻出來。

──怎麼辦?應該去嗎?

無視於那四人在神社裡熱烈地討論起來,靈夢自己望著手中的茶杯愣愣地出了神。既然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當然是沒有什麼上山的必要。

只是這麼一想起來,自己除了處理異變、退治妖怪之類的公務之外,還真的從來沒有到那山裡去過。天狗村落也只是曾經路過,卻未曾踏進去過一步。畢竟天狗對地盤的概念很執著,外人只要稍微一靠近,就會一大群傾巢而出地殺過來。像這樣開放外人進去還真是反常。

不久之後,念寫的天狗記者前來造訪博麗神社,提到了關於「申請演出」的事情。

「什麼嘛,我這裡可是特地準備了貨真價實的『才藝』咧,天狗竟然這麼不賞臉啊?」

──什麼?才藝?

聽了黑白的魔法使這麼抱怨,她才回想起來,報紙上確實有提到天狗這次是要「聘請外來的表演者」這件事。看來所謂的「通行條件」就是奉獻才藝了。

對於踏入地盤的入侵者進行一定程度的索求,這種強盜般的性格確實很有天狗的特色,除此之外,還特地安排人手對提出申請的外來者進行審核,層層把關的複雜流程倒也符合他們一貫的保守作風。

思考到一半,念寫記者突然拿著表格轉向她:

「靈夢小姐,您的表格裡,沒有填表演項目這一欄呢。」

「欸?我什麼時候寫了申請表來著?」

「啊,抱歉抱歉,」黑白的魔法使連忙插話,「那是我寫申請的時候順便投的。畢竟靈夢的話,一定連報名表都懶得寫吧。」

魔理沙說得沒有錯,但這回她真的是做了多餘的事。

「寫那種東西做什麼?即使不申請,我一樣能闖進去啊。」

然後一旁的守矢的風祝還跟著幫腔起鬨:

「機會難得,靈夢小姐也準備個表演項目吧?畢竟演出的節目沒什麼限制,不如就來個平常慶典時就有準備的巫女舞吧?」

守矢的風祝都這麼提議了,她除了淡然地聳聳肩之外,還能怎麼辦?

──只是這樣實在更加不想上山去了。

事情看起來就這麼確定了。
那四個人討論完畢之後,就各自解散回去進行出發之前的準備工作。神社內再次恢復空虛和寧靜。只除了窸窸窣窣的風聲和久違的蟬聲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怎麼辦呢?

靈夢慵懶地在神社簷下的長廊上側身躺臥,想悠悠哉哉地打個盹睡個午覺,卻止不住在腦袋裡盤算著。這樣的活動並不是非去不可,就算不去也沒有關係。即使填了申請表,臨時有事、忘記了、睡過頭了、身體不舒服、吃壞肚子,推辭的「藉口」要多少有多少。

至於不去的「理由」......就沒有必要考慮了吧?

畢竟,本來就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啊。

她迷迷糊糊地闔上雙眼,卻感覺夏日的微風吹拂之下,腦海裡不時浮現出那日的景象。

──落花紛飛的景象。

再一次睜開眼睛,卻發現面前不知何時被人擺放了一張狐狸面具。

「啊啦,你醒啦?那是給你的。是春季旅遊時從『外面』帶回來的紀念品喔。」境界妖怪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是呢,說到往來於鄉裡鄉外,神出鬼沒的可疑人士,這裡就有一位呢。

靈夢將那狐面拿起來檢視了一番。

通常從鄉外帶進來的東西,總會給人結構複雜、稀奇古怪的印象,但那狐面看來異常的樸素,顏色很精緻很漂亮,卻是由手工繪製。能夠感覺到製作的人投注了情感在上頭。

境界的妖怪坐在空間的裂隙上,漂浮在半空中。見她似乎對狐狸面具很感興趣,便和她閒聊起來。

「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什麼人信仰神明了,但是『沒有特別的理由』、並且願意『為此行動』的人還是存在。這狐面就是『這樣』的產物呢。如何?我覺得很適合你喔。」

「哪裡適合?狐狸是神明的使者才對吧。」

「巫女不就是『神明』的使者嗎?」

她知道境界的妖怪在揶揄她。因為大家都知道,在鄉裡,狐狸是境界妖怪的手下。

但這狐狸面具確實是執著之人堅持之下的手筆。在方便的世界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再賦予意義什麼的,即使在「外面」,似乎也依然是人類的習性呢。

若要問「理由」的話......還真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明明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神明的回應,卻還是堅持製作出這樣的面具。收到這樣的面具,即使不是身為神明,也可以感到開心吧?是以她將那個面具擺在一個顯眼的地方。


然後當天稍晚,念寫的記者再一次到訪,卻是有事相求。

「靈夢小姐,我這裡代表天狗高層,向您提出一個祕密的委託。」

所謂祕密的委託,即是「測試天狗村落的防衛能力」。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上面的人想針對年輕的天狗一輩進行潛入的演習。您只需協助『闖進來』的部分即可。只是,為了避免讓我們的人鬆懈,可能要麻煩您偽裝起來,可以的話,最好打扮成『外人』的樣子。至於報酬......說來慚愧,我們『沒有什麼能回報』的,僅僅只能允許您在夏日慶典大會毫無阻礙地盡情遊玩,如此而已。」

既然要偽裝成外人,那就意味著必須全程不出手反擊。雖然平常很擅長彈幕戰,但在面對大批敵人的情況下,不能出手這種要求還是有些棘手。

停頓了一下,念寫記者謙恭地補充道:「當然,如果您覺得太麻煩,直接忽略掉這件事情就行。就當我們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當然,這種麻煩的事情就算不答應也沒關係。

因此,一直到她換上白衣、戴著狐面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她都無法想通自己為什麼要答應這種傲慢的委託。

同樣說不出理由的還有一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非常開心。

不是作為「神明的使者」,不是作為任何人的「手下」。

「沒有特別的理由」、並且「為此行動」,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靈夢的心情好像很好?」

「沒有吧?」

坐在空曠的草坡上,可以看見夏天的夜空和星斗。天狗這麼問她時,她只是在手裡轉著天狗團扇玩,卻沒意識到自己的神情和態度和平常有些不同。

「......明明之前不接受採訪,還發了脾氣來著。」

轉動的扇子停止了。她只是把那扇子往天狗臉上一拍,力道也不是特別大,扇子就這麼歸還到天狗手上。只怨這天狗什麼好事不提,偏偏提這最讓人生氣的部分。

但奇怪的是,她也確實沒有感到特別生氣。

「誰要你採訪了?採訪之後還不是寫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莫名其妙的事呀──那真的是『異變』了吧?都還沒問靈夢你的意見呢。」天狗捂著被扇子拍疼的鼻子,一臉無辜地說。

看來這傻天狗確實不知道花吐之症事件那時發生了什麼事。那麼,謝禮惡作劇的事果然是誤會一場了。

至於「異變」的意見?她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就算你問我意見......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啊。」

花季早就已經結束了,但那時候的花、花的氣息、花的味道乃至花的觸感,卻歷歷猶在。

即使在這個當下,不知從何傳來的暗香亦不時隨著微風徐徐吹來。

──為什麼那時候要「那麼做」?

這個問題,即使像剛才追逐時那樣,刻意靠近並直直地望著那只天狗,她也答不上來。現在追逐結束,坐在草坡上的這個時候,要再直視那天狗的臉,不知為何竟又做不到了。

思考著這些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下意識地,雙手因為些微的焦躁不安而交握在一起。她開始有點後悔太早把扇子還回去。

隨後,那交握的雙手便感受到來自對方疊上來的一只手的觸感,焦躁的感覺一下子緩解了下來。抬眼望去,便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那並不是一雙刨根究柢、追逐答案的記者的視線。

「嘛,不知道也沒關係,畢竟巫女本身就是最好的題材來源嘛。」

還真敢說呢,她心裡想道,這麼看起來這天狗的心情不也是好得不得了嗎?

在那雙澄澈的闃黑眼睛裡,她能看到的只是遠比那更加柔和、無虛飾的、純粹的、投入的、沉迷的......具體難以形容的情感,正如她長久以來一直感受到的那樣。這樣的一雙眼睛,竟讓她一下子憐惜起來。

──明明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回應,卻還是堅持。

──在方便之處刻意繞道而行,再賦予意義。

銀白的月光灑在她們四周。

不知來自何處的花的氣息在誘使她一點點靠近那雙眼睛。

有什麼東西彷彿在催促她。

「沒有特別的理由」,並且「為此行動」──




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即時止住了動作。

心跳和臉上的灼熱感這時候才無可避免地襲來,不等天狗提問,她連忙起身,將狐狸面具拉下來,以遮掩臉上的紅潮。

「──趕快回去吧,夏日慶典還沒結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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