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日子,就該喝點什麼,大肆慶祝一番呀!」
「不能出去的房間」事件五天後的午後,我在「此地」的餐廳裡,盡可能地將所有拿得到的食物甜點堆滿一張小桌,一邊打開罐裝飲料,一邊對空無一人的餐廳大聲如是宣布。
可以的話,其實是應該喝酒的,但才剛經歷被冰箱砸成爛泥的浩劫,酒精這種東西總難免讓人有一種喝了之後會有什麼液體或組織從身體滲出去的錯覺,不禁下意識地避開。更何況,身為「演員」的我,並沒有像「角色」那樣愛喝酒,更別說在大白天的時候喝酒。
即使如此,值得慶祝的事仍然值得慶祝。
這五天期間我處在失去意識的狀態,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布置得如同位於K城那所大學的宿舍房間,像是經歷了噩夢一般突然驚醒──對,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存檔點」一般的機制──只是原本的身體可能已經被砸得稀爛的情況下,即便是無所不能的「它們」,我也很難想像要如何將稀爛的軀體特地搬移到房間裡復原……總不會是將血肉用吸取器之類的東西蒐集起來,再一點一點拼裝回來吧?直接「生成」一副新的軀體,應該是比較簡單的做法。
但是身體確實能感覺到痛,被什麼東西重壓過的觸感也深刻地殘留在身體上和意識中。被壓得血肉模糊、以「人類角色」的標準而言幾乎可以說是「當場死亡」的我都能修復了,那麼,僅僅只是「受重傷」的絢,應該會早在我醒來之前,就已經痊癒了吧?
正這麼想時,穿著黑色套頭毛衣和合身棉褲的絢,以一臉嫌棄、像是看著不想看見的垃圾般的表情,出現在我面前:
「看來你已經醒了。」
聽起來差不多就像是「啊,又得打掃了」般的閒話家常式的招呼。
「是啊。」我笑著回道:「託您的福。」
這倒不是客套或裝模作樣,畢竟我確實得到很有價值的東西。託她們二人的福。
眼前的絢不再有「天狗」的雙翼或是其他非人的「怪物」特徵,因為少了這些東西,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就算勉強穿著毛衣,溫暖的織品也掩藏不住那底下儼然像是一副被抽乾的骨架般的身軀。不過她氣色看來還不錯,雙眼和臉頰都沒有凹陷的症狀。想必是有人在幫忙照顧吧。
──原本附在絢身上的那只巨大的無輪廓影子怪物,現在附在我身上。
就在我們對話的時候,怪物就在我後方,以一雙未顯現的眼睛凝視著絢。所以說,絢「嫌棄」的態度,有一部分是針對那怪物,而不是針對我本人。
我並不知道在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在「出不去的房間」裡時,那怪物實際上就已經聽令於我,即使我被冰箱砸到、失去意識,怪物也沒有因此失控暴走,只是像操縱感被擱置的電玩角色那般,呆呆地愣在原地。
醒來之後調閱《主人之書》上的紀錄,《主人之書》將「怪物」判定為我所有,而最近一次通過的核可項目──「砸落重物」上──印有一個血指印。
那個叫「白」的演員,看來是情急之下,憑著直覺即興行動,也沒考慮過後果,就向「它們」提出「砸落重物」的要求。畢竟是「很有趣」的展開,「它們」肯定會應允。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是我沒想到砸下來的東西會是「冰箱」。
說好的「巫女」的陰陽玉呢?好歹將被「陰陽玉」砸的光榮成就留給我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那二人,現在總算是回到起始點了。就算不知道後來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我也能從絢輕鬆的神情裡感覺到──白的傷疤大概不會再流血了吧?
沒等我詢問細節,絢只是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姿態(單就「公事公辦」而言,絢似乎比白來得擅長),直接說明來意:
「我來找你,主要是有兩件事情要說。首先,白同意你直接稱呼她小白。」
「這倒是替我省去了敘事時另外添上引號的麻煩,真是幫了大忙。」
「還有就是,作為取走『怪物』的交換,我是該向你提供一些可能『有價值』的情報。」
其實「怪物」本身對我而言已經很有價值了,但她執意要提供其他東西的話,我也不會阻止她。畢竟,身為被「它們」直接影響的演員,絢確實可能會握有小白不知道的重要線索。
只見她頓了頓,向著誰也不在的幽暗大廳四周望了望,似乎有些顧慮:
「──你看過《主人之書》的最後一頁嗎?可以的話,最好去看一下。」
=
我暫時還不想煩惱任何關於《主人之書》的事。
──嘿,再怎麼說,現在可是個該大肆慶祝的好時節!
陷入矛盾的兩人經歷了一場劫難,好不容易重修舊好欸!何況我才剛從被冰箱砸中的意外中痊癒──你看,頭上還纏著繃帶、敷著消炎藥和止痛藥呢──再怎麼說也該忘掉「它們」、忘掉「吞噬」、忘掉「任務」,好好地放個假吧?
就算是連載的小說、動畫新番,不是也有所謂的「休閒回」嗎?就是主線劇情之餘,用來撒糖、發福利的那種橋段吧?「它們」總不會忙著衝劇情,完全忘記安排這些段落吧?
哼,沒有也沒關係。
我將罐裝飲料大口大口地吞了幾口,讓刺激的氣泡衝著腦門瘀血腫脹的部位彈跳,然後開始享用眼前的食物,從香噴噴的烤魚開始。
──總覺得應該要有音樂。
正這麼想的時候,幽暗大廳中,黑暗的深處就飄來了輕快的爵士演奏。
我沉浸在愉快的氛圍中,對「它們」難得的「服務周到」感到由衷的滿意──甚至沒懷疑過「它們」今天為何一反常態,只道是「它們」欣賞過房間的那一齣好戲後,理所當然地提供給我們這些演員的「犒賞」。
──是以,那個人在我桌子的對面坐下時,我甚至沒立刻反應過來。
來者穿著長板格子毛呢襯衫,頸子上披掛著流蘇圍巾,米色的鴨舌平帽壓得低低的。
本來以為是白。緊接著絢之後來找我,很可能是來道歉或道謝的,因此我只是忙著放鬆,並沒有馬上招呼她──來到此地之後,小白向來是穿著樸素的櫃檯人員制服,除了非工作時段之外曾經穿過簡單的白色休閒服。將長髮綁起來時,這樣的帽子加襯衫的穿著也挺適合她的。
眼下她的願望應該已經達成了,既然如此,她還需要再為「它們」工作嗎……?好吧,這倒是沒考慮過,如果她也跟「任務」有關的話,恐怕還是該跟她稍微商量一下……
那個當下,腦海中只是想著這些瑣事。
──為什麼會沒有立刻察覺到呢?
是因為「此地」這棟巨大建築物一直以來的幽暗嗎?還是燈光在不知不覺中配合著那人出現時做了調整,運用照射的角度,巧妙地將來者的面貌隱藏在神秘的陰影面紗之後?
音樂並未停止,但耳中所聞,四周彷彿陷入一片死寂。
對方輕輕地開口,聲音還是如記憶中那般。
優雅、甜美而溫柔。
「朋友還在失蹤,自己一人在這裡悠閒地獨享甜點,真的沒問題嗎?」
──卻能扼住人的咽喉,教人窒息。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正好對上帽簷陰影下的那雙眼睛。
──那雙澄澈透明,彷彿能看穿人的。
──像是在看著你,又好像不是在看著你。
──金色的眼睛。
對方微微地偏了偏頭,溫和地露出添了糖的紅茶一般的笑容──甜美、苦澀,教人胃部收緊,並且,提神醒腦:
「好久不見,『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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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的友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我於此地所見所聞的故事……
──莫不是,要畫下句點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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