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不明】No.14:魔術師梅莉,即非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寒假剛過完不久,花樹開花的開學時期,我們分別各自將路邊看到的花和鳥拍下來,各自將照片傳給對方看。鳥是喜鵲,很好辨認。花則是粉紅色的,開了一樹,乍看之下有點像櫻花,但應該不是。
「這會是什麼花?」
「我也不知道,得去查查看才曉得。」
差不多就像這樣,各自將自己看到的風景分享給對方,就算分隔兩地也像是待在身邊看著同樣的風景那般……對,差不多就是在這種時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又提起《秘封俱樂部》相關的話題。
「如果看不到對方眼中的風景的話,用畫的或用拍的就能解決了吧?」
「……又是《秘封》的事情嗎?」
「因為,喜歡寫悲劇、拆散她們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悲劇的方式又沒有說服力。就算『蓮子』真的看不到『梅莉』眼中的風景,也並沒有不相信她不是嗎?因為不相信,所以造成一方失蹤、死亡、妖怪化……這都只是作者為悲劇而悲劇才這麼寫的吧。」
原作的《秘封俱樂部》並沒有提到二人分散的悲劇結局,但由愛好者創作,所謂的「同人」作品中,認為秘封俱樂部二人之一的「梅莉」後來「妖怪化」,變成遊戲中的「境界妖怪」這種說法十分流行,可以說是在同好中知名且受歡迎的一種「猜測」。
但是,這個說法會有個問題──如果「梅莉」變成遊戲中的「妖怪」,那「蓮子」到哪裡去了?《東方Project》的遊戲中並沒有直接對應「蓮子」的角色,即便是後來出現的「宇佐見菫子」,看起來也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時間也對不上……
我滔滔不絕地向友人說出這些看法。
通訊軟體的彼方,對方已讀了一段時間之後,傳來了回覆:
「有些事情可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怎麼說?
我回傳疑問,但晚餐時間快到了。話題就那麼被要吃什麼的討論岔開,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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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梅莉」,「蓮子」對我而言是更難理解的角色。
專攻物理學的「宇佐見蓮子」,為什麼會對難以驗證的異象、妖怪那些東西感興趣呢?
其實這個問題倒不難回答──《秘封俱樂部》的原作故事中,就已經有提到「物理學已經發展到極限」這件事,儀器的測量受限於技術有其極限,使得實驗、驗證受阻,只能轉而朝「理論」的方向鑽研,弄到最後,物理學的研究便趨於哲學,乃至玄學的地步。
然而人類對世界真的足夠了解了嗎?故事一邊描述著似乎再也沒辦法讓人感到新奇的世界,一邊描寫秘封俱樂部的二人在那樣的世界中,仍不放棄地繼續尋找著可能被隱藏起來的真實面貌。
──悲觀一點地說,等在那後面的終點,確實極有可能是一場空。
──甚至是「悲劇」。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描述悲劇的愛好者創作會這麼多吧。
我常常在想──如果知道那後面是「悲劇」,「蓮子」還會繼續前進嗎?估計還是會吧。因為她是「物理學家」,驅動那樣的物理學家前進的動力,就是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
但另一方面,總覺得蓮子在這矛盾的一題面前,「好奇心」並不是她主要的動機來源。故事裡的「蓮子」曾經這麼說過:「哪一種方法對梅莉比較好?這種事情不是早就已經決定了嗎。」
──是以,行動的動機是「梅莉」。
──這點應該不會錯。
如果說,故事的「梅莉」真的迎來「妖怪化」的結局……我想,「蓮子」應該仍是會不放棄地行動起來,並且將她平安地帶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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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路旁的花樹都指認不出來的我,望著眼前同樣白衣黑裙、帶著白緞黑帽,宛如「宇佐見蓮子」化身一般的偽蓮,演繹著《秘封俱樂部》裡的「蓮子」的台詞:
「──梅莉?你藏到哪裡去了? 」
「一心撲在論文上,放著你不管確實是我的錯啦。我會道歉的,你先出來──」
「瑪艾露貝莉‧赫恩!你不會還在堅信發現異界是自己的特權吧! 」
「梅莉的能力確實很奇妙。但是,這也必然屬於物理學現象的範疇。因為人類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觀察啊!要說奇妙,量子世界可比這奇妙多了! 」
說這些台詞的時候,既不浮誇,也不做作。毫無疑問,那是蓮子在《七夕坂夢幻能》的故事裡時,面對「梅莉」失蹤這件事時所呈現的樣貌。
從最初的困惑,到調查房間,接著是踏上一個人的常陸行路的旅途,一直到觸犯禁忌開啟「門」,把「梅莉」帶回來……
「蓮子」她……果然是有在害怕的。如同看著鏡子那般,看著偽蓮如同倒放記憶一般的演出,可以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並不是說著一樣的台詞,採取一樣的行動,就能成為「宇佐見蓮子」。
「這只是單純地『倒放劇情』而已,當然看起來會很真實。但這當中,並沒有任何技術的成分。」偽蓮完成演出,維持著最後一個動作。隨後,看穿我的疑惑似地,慢慢轉向我。
「這就是你沒完成的劇情。」它說,仍是維持著「蓮子」一般的姿態,理智的話語之中夾帶著遺憾:「你『逃走』了,卻不是單純地因為『害怕』……故事中的『蓮子』也在害怕,但她卻和你不同,她踏上旅途,找到了『梅莉』……也就是說,如果只是單純的『害怕』,『蓮子』根本就不會逃走。」
──你覺得,這其中的區別在哪裡呢?
偽蓮這麼問道,我一時之間也回答不出來。
平台上,非我以罪人的姿態被鐵鍊拴住,低著頭,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她後方的牆上,偽蓮以紅色的噴漆塗寫出「魔術師梅莉,即非我」的字樣……非我就是「梅莉」的演員嗎?不,這應該也是「它們」的把戲……
可是……這是為什麼?逃走的人是我,被當成罪人懲罰的卻是非我……這麼做,並不合理。
見我沒有回應,偽蓮只是側過臉,溫和地對非我開口:
「吶,『梅莉』,」這顯然又是故事的演出,「時間本身也是場干涉的表現形式之一。如果我不去救你的話,『梅莉』你覺得自己會怎麼樣? 」
非我只是低著頭,靜止不動。
過了好一會,她才平靜地開口。同樣是故事中「梅莉」的台詞:「『大概就是等到上午十點後什麼都沒發生,只能直接回程了。』」
一模一樣,一個字都沒改。
非我說:「『我應該會垂頭喪氣地走回去吧。 』」
──對啊,就是這個。
「所以『梅莉』回去了?」恍然似地,我喃喃自語道,「所以『梅莉』從,《七夕坂》回來,回到自己的住處了?」
實際上,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像是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看著自己走向平台,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所以梅莉平安無事!所以異象沒有出現,梅莉也並沒有遭遇神隱……七夕坂的早晨來臨,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這麼說,梅莉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家──」
「──梅莉死了。」
「……欸?」
偽蓮的聲音冷冷地打斷我。與飾演「蓮子」時不同,它的語調不帶感情:
「梅莉死了──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不可能。」我聽見自己如此反駁。
「怎麼不可能?別忘了,她是匆匆忙忙地出門,從前她總是將旅行的準備完全丟給親友,這還是她第一次從頭開始策劃一切。正因如此,她連『最基本的裝備』都沒帶齊,就連『露營需要帳篷』這種事都忘記了。」
不等我回應,偽蓮接著說。
「疲憊和不安席捲而來,加上低溫,甚至還下起了雨……要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遠比你我想的都還要容易。確實,事實也是如此。」
──比起「神隱」,迷路和山難更是致命。
──不,在那樣的狀態下,只要耗盡體力,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偽蓮平靜地說,我卻覺得那些話語離我好遙遠。
「你在抵達『梅莉』的房間時,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整整兩週,完全失聯的友人,空蕩蕩的房間裡,水電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房間裡觸目所及的──」
──只有四散各處的,「蓮子」所寫的論文。
──對,「蓮子」害死了「梅莉」。
──所以她才會,面對空無一人、四散著論文,理應藏有關鍵線索的,友人的那個房間。
──轉身,逃離。
「──別聽它的。」
非我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平台上的非我,仍是低著頭。偽蓮並沒有看向她,它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雖然應該是要提高音量,發出喊聲,但非我也只是平靜地低著頭,彷彿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似地,喃喃自語似地說:
「現在『我』就在這裡,那個『故事』後來發生什麼事,都已經不重要了……」
「你不想知道『故事』中的『蓮子』變成什麼樣子嗎?」
──「梅莉」死了,被自己害死了。
──認知到這一點的「蓮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就算不告訴我……
──我也心知肚明不是嘛……
「得知『梅莉』死後,『蓮子』就像進入解離狀態那般,整日魂不守舍。雖然還活著,但是跟個行屍走肉沒什麼兩樣──」
這時,偽蓮才終於顯示出不符合角色的「它們」的姿態,以一種享受的語調,這麼說:
──那個傻愣的表情,可以讓人配十碗飯。
我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眼前狀況,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臉上的表情,大概就跟「蓮子」差不多吧。
「──當然,」過了一會兒,偽蓮接著又說,「因為『非我』落入我們的手中,技術上來說,故事中的『梅莉』確實可以算是『既是死亡,又是活著』的狀態。」
它打了個響指。一道門,在寫有「魔術師梅莉,即非我」的牆上打開。
「唯一能確認的方式,就只有用自己的雙眼去『觀測』。『演員』不會死,『角色』的命運卻掌握在,『我們』手上──要怎麼做,就看你的選擇了。」
──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做?
──如果是「蓮子」的話,會怎麼做?
「不可以──」非我終於抬起頭,揚聲說道,「琳恩,別聽它的,那是『它們』的陷阱──」
對,這確實極有可能是「它們」的陷阱。不如說,一看就知道是。
可是,面對在眼前展開,發出光亮的光景,即使知道是陷阱。
──如果是「蓮子」,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前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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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籠中的我們,目睹琳恩的身影和裂縫的光一起消失在牆上的這一幕。
非我絕望地低下頭。
「『背後的裂縫,正無聲訴說著前方就是異界的事實。目前為止的一切,都和『蓮子』的異端學說吻合。』」
偽蓮唱戲似地朗誦著台詞,隨即大笑出聲。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才是『我們』心目中的『蓮子』會做的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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