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月色如斯,星如雨(4)
緊接著又過了二三日,那妖怪賢者打發了村人和妖怪的干涉,盡力地扮演著「博麗巫女照顧者」的角色,卻也是十分地不省心。
兩位手下不在身邊,照看博麗巫女的工作和監視村裡妖怪的動向之類的事務,她自己一個人尚且應付得過來。然而,內務、飲膳料理方面的事宜,平常都是由狐妖式神一手包辦下來,這會兒縱使她滿懷自信地捲起袖子親力親為,那些視覺與味覺的境界皆曖昧不清、慘不忍睹的成果,仍是讓人不敢恭維。
正可謂躲過了坑,卻落入了井。
這日近午,東廚冒出陣陣駭人耳目的濃煙之際,大門響起了敲門和呼聲。
「來了來了──會是誰呢?」為了應門,她只得姑且先將濃煙的源頭盡數扔進空間的裂隙裡。兩位手下還有任務在身,一時半會還不會回來。選在這種時候造訪的人,既不會是不識趣的妖怪,也不會是好事的普通村民。將這兩種可能性排除在外之後,也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果然不出所料。將大門打開,那等在門外的,便是前些日子和巫女在廣場上衝突的「那位老爺」的千金。
面對小孩子稚氣十足的氣勢,妖怪賢者八雲紫恰如其分地維持著親切的笑容,禮貌而不失分寸。關於「那位老爺」的千金的消息,她已經在上街採買食材的時候自人里居民的閒言閒語中,充分打聽到了。
「霧雨」家的「那位老爺」,經營著大道具屋,旗下擁有數百名夥計,往來於人里村落之間,蒐集奇貨、互通有無。財貨的往來為人們帶來了便利,「那位老爺」在村裡也相當受人敬重。即使如此,仍是不免有些「霧雨家私下和妖怪有所往來」的傳聞,對此,他們家也是極力澄清絕無此事,與此相關的說法終究無法完全根絕。
老爺膝下僅有一獨生女,自小聰明伶俐,深得老爺疼愛,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養成了那孩子驕縱的脾氣。但凡是她看上的東西,沒有拿不到手的。家裡上下多多少少都吃過這孩子的虧,礙於老爺的臉面,無人敢言,亦無人敢管,因此,小孩子的行為就更加無法約束了。
眼下,站在博麗巫女住處的大門、妖怪賢者的跟前,這孩子非但沒有「打擾到別人」的歉意,反而對妖怪賢者因故延誤應門一事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妖怪賢者心裡覺得十分有趣,便故意提高音調這麼說:
「喲──這不是霧雨家的大小姐嗎?如此匆忙,想必不是來道歉的呢。」
驚訝的神色在一瞬間自那孩子臉上一閃而逝,為妖怪賢者敏銳的雙眼捕捉到了。然而,那孩子仍是理直氣壯地說道:
「道歉做甚?我們的帳還沒算清呢。叫那『博麗的巫女』立刻出來。」
妖怪賢者實在遭不住這一著,噗嗤一聲大笑起來。不識好歹,真是太不識好歹了,這孩子,但是並不讓人討厭。面對眼前女子失態的嘲笑,霧雨家的孩子並沒有因此動搖。
「她不肯出來,那我就自己進去了。」
語畢,無視於眼前這名女子的妨礙,那孩子徑直登堂入室。奇怪的是,那女子雖然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對她唯唯諾諾,卻也沒有如預期的那樣阻攔她。那名女子,只是放任她進門,一面笑道:
「要找巫女是吧?請自便吧。當心,別迷路了。」
此話令她心中一凜,回頭一看,大門已在她進門之後應聲闔上。
既然沒有退路,那就只有向前一途。霧雨家的孩子並沒有因此退縮。
屋內的景象並沒有如她以為的那樣迂迴曲折,不如說是普通異常。也許門口的那名女子只是在作弄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屋裡摸索了一番之後,終於抵達屋內深處,博麗巫女所在的房間。
「打擾了。」
未等對方回應,她已擅自將房門打開。但見那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博麗的巫女」,透過繃帶下的一只眼睛,靜靜地望著自己。
看起來完全沒有驚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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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這是犯什麼傻?那可是博麗的巫女。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自家雇傭的人們當中,有些是從祖父那一代就一直在他們家努力工作到現在的,無論輩分還是年紀,都稱得上是「長輩」。即使是「長輩」,在面對她時,也都是畢恭畢敬的態度。她心裡隱約知道,恐怕包含父親、包含祖父在內,沒有人是她「惹不起」的。
「長輩」們那日的話,在她腦海中不斷地回響:
「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惹不起麼?哼,哪裡惹不起?這會兒不是讓人家嚐到苦頭了麼?她像平常一樣理直氣壯地頂嘴回去,讓那些「長輩」們啞口無言。
然而,對霧雨魔理沙來說,廣場上的那一次得勝,卻始終令她無法釋懷。
她並沒有做錯。面對一個突然來到村裡、受盡包含祖父、父親在內所有人的照顧,卻始終板著一張臉的人,她是怎麼樣也看不順眼。當下她並不曉得那人的身分,只聽說人家在那場「暴風雨」中遇到了不好的事、受了重傷。這可不是擺臉色的藉口啊,那場「暴風雨」的受害者,可不僅僅只有她一人而已。
是以,不顧眾人阻止,於廣場上,當著眾人的面,她直接就和對方打了起來。 衝突的一開始,她是居於下風的,這倒正合她的意。
──這個人受的傷根本就沒有那麼要緊。透過幼稚的衝突,她想向眾人傳達的,是這麼一回事。
豈料在衝突的最後,本來勝券在握的對手,居然在她魯莽盲目的衝撞之下,應聲倒地。
「長輩」們紛紛包圍她,擔憂地重複那句話:
「博麗的巫女,哪裡是你惹得起的?」
「長輩」們「總是」這樣。「總是」沒有把事情真正弄明白,「總是」從外表看待她。博麗巫女倒下時,那身軀有多麼虛弱,只有在那一瞬間觸碰到她的自己知道。
──就這?那位「博麗的巫女」?
傳聞中那位,會從「妖怪」手中保護大家的「博麗的巫女」?竟然會被一個普通的村人的孩子給撂倒?
別說受傷的跡象了,那看似健康的軀體之下暗藏的虛無,令她由衷地感到毛骨悚然。
那一天,她「戰勝」了博麗的巫女,卻也因此,在另一層意義上「徹底敗北」。
這麼虛弱的人,哪裡是她「惹不起」的?實在是嚥不下這一口氣。是以,這一天,她闖入巫女所在的房間,在巫女的注視之下,自行在巫女面前擺出了棋盤,以及黑白二色的棋子各一碗。
「規則很簡單,我們雙方輪流在棋盤的任何位置放上一顆棋子,五個子先連成一線的人,就算贏家。」
說著,也不等對方回應,她逕自在棋盤上先放上了一顆黑子。隨後,就那麼坐在原地不動,靜待對方的反應。
良久,也不知是同意參與這不請自來的無禮比試,還是為了敷衍了事好打發她走,那巫女總算是起身湊近棋盤,在棋盤上距離黑子一段距離的地方放上一顆白子。
魔理沙緊接著放上第二顆。那巫女縱使初次接觸棋盤遊戲,倒也知道為了確保自己獲勝,必須對對手排列的棋子進行阻攔和防守,卻在布局的過程中為對方搶先製造了活路,攔阻不成,吞下敗局。
「我先拿下一勝。」霧雨家的孩子擺下第五子,連成一線後起身,「下回再繼續吧。」
語畢,就像來的時候那樣匆忙,將招呼也省了,就那麼直接離開。
此等隨意,就連境界的妖怪看了也是苦笑著搖頭:
那棋局就這麼留在巫女的房間內,也就意味著她下次還會再來叨擾。境界的妖怪身為巫女的照顧者,必須阻止妖怪干涉博麗的巫女,也必須避免好事村人的打擾。眼下既然有村裡年齡相仿的孩子願意和巫女接近,一時之間卻也沒有去妨礙的道理。
再說,霧雨家那孩子離開後,巫女注視著那勝負已分的棋局的模樣,也比茫然注視著窗外的樣子,來得討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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