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文靈】傷痕之雨番外──雨幕之中

東側的那片天空,挾著早來的夜色,卻暗沉異常。這是暴風雨的序曲。

伴隨著強烈的狂風和足以掩人耳目的傾盆大雨,暴風雨的來臨戲劇化地為記憶中的離別之秋揭開了帷幕。天狗們在這個時節會變得特別忙碌,暴風雨來臨時,以風雨為力量來源的他們,會主動肩負起救濟鄉裡山野萬物的任務。

然而,救助的同時,山裡的狩獵活動同樣在進行。那是屬於天狗的「狩獵祭」。畢竟,在暴風雨來臨的這個時節,無論是動物、妖獸、妖怪,甚或人類,不老老實實地躲藏起來,就會成為「暴風雨」的犧牲品,這可是連幼童都能明瞭的「常識」。因此,既知暴風雨已然來臨,仍執意在風雨期間外出、前往危險的區域,若因此在暴風雨中不幸「遇難」,就是當事人自己不自量力、疏忽大意,不能怪罪風雨,更不能歸咎於天狗。

這便是隱藏在雨幕之中的事實。

而掩藏在事實之中的真相是──
暴風雨來臨的那個時候,射命丸文確實擄走了年紀尚幼的博麗的巫女。


雨水打在身上,散裂成顆粒分明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沿著箬笠的邊緣、沿著山伏的衣袖、沿著雙翼的覆羽滴落。

身處在肆虐的暴風和朦朧的雨幕之中,即便是天狗,也會為難得的狩獵祭所引發的興奮和狂熱蒙蔽雙眼。直到返回山上的天狗村落,遇到其他同伴,見著了他們詫異的反應,射命丸文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

「那個是......人類的孩子?」

「......真的假的?」

「中大獎了欸,射命丸。」

她聞言,低頭一看。但見自己懷裡抱著的,用防雨蓑衣小心翼翼包裹著的「獵物」,正睜著一雙澄澈的眼睛,好奇地望著自己。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射命丸文連忙在腦袋裡快速地釐清思緒,只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暴風雨初來乍到、狩獵祭即將開始的這個時候,於鄉野間遇到了年幼的博麗的巫女。小孩子這種時候不應該出門,尤其不能到山裡來,她記得自己應該是有這麼告誡對方,因為事關重大,態度十分嚴肅,小小的巫女似乎因此有些落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暴風雨來臨時不能外出,理應是連幼童都能明瞭的「常識」。

她不知道年幼的博麗的巫女此時為何出現在這種地方,眼看這雨已經開始下起來了,風勢也在逐漸增強,得趕快把巫女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因此她將自己的蓑衣解下,將年幼的巫女仔細地包好,避免冰冷的雨水侵襲,然後一把將她抱起來,於風雨中乘風而起。

嘛,雖然確實是抵達了「安全的地方」,但是意義和方向完全弄錯了。不僅如此,這會兒還被同伴撞個正著。其他的天狗並不曉得射命丸文懷中「獵物」的真正身分,只道她運氣好,不知從什麼地方檢到了普通的村人的孩子,眼下就連她張開雙翼掩蓋的動作,都被徹底地誤會了。

「哎呀,你不用緊張啦。不能爭奪他人手中的獵物,這可是基本的禮儀。」

「是男孩子嗎?還是女孩子?」

縱使在狩獵祭,對天狗而言,要捕獲「人類」仍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畢竟人類總會在暴風雨來臨前備好存糧,做好萬全的防災措施,聚集在村子附近,盡可能地避免外出。因此,對於這難得一見的珍稀獵物,天狗們不免感到十分好奇。

看來要把年幼的巫女藏在自己的住處這樣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了。

「吶,你打算怎麼處理啊?要吃掉他嗎?」

「......讓我考慮一下。」她用雙翼擋著其他人,吃力地從人群中擠出一條通道。

「難得的獵物,你可別糟蹋掉了。」

就那麼折騰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好事者們擺脫掉。

射命丸文來到村子外的林子裡一處隱密的地方,確認四周再也沒有其他人,便將腦袋探進稍微張開一點縫隙的雙翼之中,確認博麗巫女的狀況。

年幼的巫女看起來精神很好,一見她將雙翼張開,便伸手抓她帽帶玩。強烈的風雨似乎完全沒有削減小孩子玩樂的興致,天狗不免嘆了口氣:

「你還真悠閒啊,被你這樣一鬧,今年狩獵祭兩手空空吊車尾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至於該怎麼處理手中的「獵物」,射命丸文心裡已有打算。

要是讓人里的村人們知道天狗對博麗的巫女出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既然沒辦法讓年幼的巫女躲藏在天狗村落躲藏到暴風雨結束,也沒辦法隨便把她放在山裡,那也只剩下親自將她送還回去一途。

暴風雨期間人類不應該到山上來,同樣的道理,天狗也不應該接近人類的居所。這是長久以來雙方心照不宣的規則。可是現在情況特殊,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所幸,身為天狗,她對於自己在暴風雨中隱藏行蹤的能力還算有自信。

即便颳著強風,即便下著暴雨,她仍然能在這樣的天氣之中行動自如。在雙翼的庇護之下,就連抱在懷中的年幼的博麗的巫女也不會受到風雨的侵擾。甚至不需要動用到扇子,僅僅是在風雨中辨認出風的道路,就足以讓她在轉眼之間抵達博麗神社。

隔著層層雨幕,她也能看得分明:神社裡有村人正在慌張地忙進忙出,看來年幼巫女的擅自外出已經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快回去吧。」

文蹲下身子,將巫女放了下來。不料,對方卻拽著她的衣領,讓她一時半會直不起身子。

「喂喂,你這樣我要怎麼回去──」

一收起雙翼,雨水便不客氣地打在巫女身上的蓑衣上,強烈的風拉扯著衣袖和衣襬,彷彿隨時能將那瘦小的身軀颳走,年幼的巫女只是緊緊地賴在她懷裡,不肯離去。

她試著以自己的力量掙脫小孩子的無理取鬧,然而對方不顧自己被拖離地面的危險,仍是死抓著天狗衣領不放,並且抿著嘴發出了一聲抗議的長音。天狗見了這般景況,無可奈何地撓了撓腦袋。

「啊啊......真是拿你沒辦法,只能再陪你一下子喔。」


──這個孩子很有趣、很特別。

具體是哪裡特別,射命丸文也說不太上來。自從那回在絢麗的花季中以採訪的名義試探對方,卻被那仍帶著稚氣的靈光一閃「打敗」之後,她時不時會抽空前來和年幼的博麗巫女一起玩耍。

雖說是「玩耍」,卻仍然帶有「試探」的意圖。為此,各種各樣帶著些許惡意的作弄是少不了的,面不改色地欺負小孩子之類的事情對天狗來說更是小菜一碟。

然而,讓她感到困難的是,無論怎麼作弄、欺負,似乎都不會讓年幼的博麗巫女因此感到委屈而哭泣。無論是智慧還是力量,無論在哪方面吃虧,不消多時,就會被對方以小孩子的方式扳回一城。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能感覺到這孩子正在一點一點的學習,一點一點地了解眼前名為「天狗」的這只妖怪。而且,不得不說,還學得挺快的。

不僅僅是才華方面,從其他層面而言,也足以撐得上難得一見的「天才」了。幾年之內,這孩子肯定能成為了不起的巫女。

「等你長大之後再來退治我吧,到時候可別手下留情喔。」

她曾對年幼的博麗巫女這麼說,然而,小孩子卻只是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率直地說:

「我已經退治你了啊。你是『天狗』,是『很厲害的妖怪』。」

文不太明白為什麼小孩子老是愛不斷地強調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只道這孩子對於大人灌輸給她的責任和觀念,似乎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法。

「──你還不知道『天狗』真正的力量吧?就讓你見識見識。」

既然是在暴風雨之中,就讓年紀尚幼、力量尚弱的巫女親眼見證一下,擁有「力量」的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吧。因此,文帶著博麗的巫女,來到了此時對她們而言最危險的地方──人間之里。

即使是在暴風雨的這個時候,大部分的房屋都呈現大門深鎖的狀態,仍然可以看出人里有人們活動的跡象,這是為了要因應在風雨中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狀況。如果有災情,就能即時救援,如果有地方損壞,就能即時修補。人類雖然很脆弱,但要是像這個樣子一大群聚在一起、團結起來,就會變得比風雨還難纏。

這是一群不容小覷的對手。天狗降落在村莊外圍一幢房舍的屋頂上探查「敵情」,然後一個翻身躍入村裡,對懷裡的巫女做出「不要出聲」的手勢,以雨聲作為掩護,她低聲告誡巫女:

「我們不能被村裡的人看到,如果你害怕的話,不要抓我的頭髮、也不要抓我的帽帶,會很危險,要抓的話可以抓衣領──」

話還沒說完,幼小的巫女便伸出雙臂還住她頸項,緊緊挨在她身上。

「──行,這樣也可以。」

雨水的冰冷的觸感和異樣的溫度自臉畔傳來,天狗愣了一下,甩甩腦袋讓自己恢復過來,才終於在雨中的村落邁開步伐,展開行動。

雨幕之中人間之里籠罩在一片陰霾晦暗的景色之中,明明是傍晚時分,卻與入夜無異。房舍之中透著燈火,昏黃的光線為街道的景物描上了模糊的金邊。

如果是在平常,天狗要像這樣闖入人類居住的地方,勢必得歛起雙翼,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然而現在是在暴風雨之中,就沒有這麼做的必要了。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撐著雙翼尾隨一名巡邏的村民,在對方回頭的時候快速地閃到對方背後,即使發出一些聲響、颳起一陣風,都不至於引起懷疑。

正當村人懷疑自己眼花、舉起燈四處張望的時候,她再悄悄靠近,將對方手中的燈弄熄。被惡作劇的村人也只會大聲咒罵暴風雨,並不會怪罪到天狗身上。

年幼的博麗巫女似乎也覺得興味盎然。明明身處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之中,心情卻如同晴天一般開朗,或許正是因為有對方陪在自己身邊的緣故吧?

要是也能把好心情分享一點給村裡的人就好了,可惜對於弱小的人類而言,在面對存亡威脅的時候,很難會有這種閒情逸致吧?別說閒情逸致了,甚至連脾氣都會變得很差,抱怨風雨帶來的災害、作物的損失,壞的天氣只會讓人們心情變差。

這麼看來,博麗的巫女倒是很能體會身為妖怪的樂趣了。

「嘛,即使如此,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啊。」

射命丸文這時才歛起了玩樂的態度,認真地留意村人之間的談話。

除了抱怨災害和損失之外,人們的談話之間偶爾會穿插著一些讓人在意的情報。比如,各種防災工作的監督報告,村裡四周情況的整理匯報,需要幫忙的人發出的求助消息或者御阿禮之子傳達的指示之類的。

這當中當然也有博麗神社的年幼巫女失蹤的消息。

「喂,還沒找到嗎?」隔著雨聲,以天狗的雙耳仍能清楚聽見村人們的耳語。

「還沒,這麼糟糕的天氣,如果是迷路在外的話,恐怕凶多吉少。」

「御阿禮之子交代我們不要插手,專心應付暴風雨就好。」

「不要插手?不好吧?那麼小的孩子。」

「反正,不管御阿禮之子怎麼說,我們已經有安排一些人手留守在神社那裡了,以備不時之需。」

射命丸文打從心裡對御阿禮之子和熱心的村民感到抱歉。大家都是這麼認真地在為博麗的巫女擔心,她卻在這種時候還帶著博麗的巫女到處玩耍惡作劇。

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先把村民的注意力從神社那邊轉移開來才行。因此,她張開黑色的雙翼,以雨幕為掩護,在人間之里颳起一陣強烈的大風。

村裡的居民都因這突如其來的怪風吃了一驚,只見得雨幕之中閃過一道生著一對巨大雙翼的黑影,如此異象著實在人里之間引起了一陣騷動。

「妖怪!是妖怪啊!」

「妖怪來了!大家小心!」

雖然發出了妖怪警報,卻沒辦法準確地掌握妖怪的動向,人們只能盲目地向發出警報的方向聚集。趁著這一波騷動,射命丸文越過屋頂,閃避人們的追蹤,不一會兒就翻過圍牆,離開了人類的村落。

文在風雨之中毫無阻礙的飛行。在她的雙翼的庇護之下,懷抱裡的巫女也不會受到風雨的侵擾。但見巫女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此時也差不多到了太陽下山的時間,她便逕直向博麗神社的方向飛去。

她們在神社門外一段距離的地方降落。這附近沒有其他人類,遠遠的還能清楚看到神社那邊還聚集著一些村人,似乎還在為尋找失蹤的年幼巫女煩惱著。

射命丸文再一次將博麗靈夢放下來,這回年幼的巫女倒是沒怎麼抱怨,看來也是真的玩累了。

「好了,快回去吧。別讓大家擔心了。」

巫女仍是望著她,並沒有馬上離開。

「我不能跟你過去啦,乖,快回去,下次再跟你一起玩。」

就這麼哄了一番,年幼的巫女才終於點了點頭,轉身向神社的方向移動。

文目送著幼小的身影,一直到對方抵達鳥居前面,才終於感到鬆了一口氣。正當她準備返回山上時,卻感到不祥的氣息一瞬間和自己擦身而過,直直地向幼小的巫女撲過去──

那是同樣能隱身於雨幕之中的妖異,將雨幕切割出巨大空洞輪廓的妖獸,同樣潛伏於惡劣的天氣中,襲擊落單的弱小人類──

所以是把一旁的天狗當紙糊的是嗎?射命丸文同樣在這一瞬間掏出了天狗團扇,瞄準雨幕之中的空洞輪廓劈出一道風刃。

不料那妖獸卻在撲中年幼巫女之前側身避了開來,本應劈在妖獸身上的風刃,就那麼劈到了年幼巫女的身上。

連驚呼都來不及,射命丸文迅速地給妖獸補上了最後一擊之後,連忙上前確認巫女的狀況。

主要的傷口在背部,傷口似乎很深,不曉得會不會危及生命,她慌亂地想著,天狗村落裡的醫療班應該能處理,規定什麼的,現在都顧不上了,要懲處什麼的都等到治療好靈夢再說──

「喂!你們快看!」

「是博麗的巫女!是博麗的巫女!」

神社裡的村人察覺到異狀,紛紛發出呼喊、舉著火把聚集了過來,她反射性地自靈夢身邊退開,躲藏到陰影之中。

「喂!快來人啊!孩子受傷了!」

「是這隻妖獸下的手嗎?可惡!」

村人們也只顧著救助傷患,並沒有人注意到現場的怪異之處。人們只會把這件事情當成暴風雨和妖獸造成的意外,並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怪罪天狗。

──如果有誰會責怪,那也只有,知道雨幕之中事實真相的當事人自己而已。

射命丸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村人將年幼的巫女帶回神社裡,雖然很擔心,卻沒辦法再靠近確認狀況。她在神社外守著,一直到深夜,將近黎明的時候,才從村人那裡聽說巫女的狀況似乎穩定了下來,年幼的巫女終於在哭泣中平靜地睡著了云云。

風雨之勢已經稍微減弱,暴風雨似乎正在逐漸遠離。

她茫然地在日出前一刻返回山裡。

進村的時候,只來得及和負責駐守崗位的白狼天狗簡單地打聲招呼。

「真是囂張啊,人類獵物的味道不錯吧?」對方很不是滋味地發出冷嘲熱諷,讓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你在說什麼啊?」

「還賣乖呢,好歹把身上的血洗乾淨再說。」

逐漸明朗的天光,讓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沾染了大片的血漬。

血漬變得清晰,事實的真相卻沉入雨幕之中,隨著時間的沖洗和謠言的渲染,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天狗們只記得,那一年的狩獵祭可以稱得上是「大豐收」。

以及,不知為何,自那以後,射命丸文便極其厭惡暴風雨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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