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封】裏‧天狗之舞（２）

才剛寫完第一篇，蓮子就把寫好的稿紙從我手中抽走。大略看了一下之後，便揚起眉抱怨「不要把墨水浪費在無關的題外話上」。

怎麼會是「無關的題外話」呢？這次的「事件」之所以會鬧到這麼大，肯定是在最早的時候、最微不足道的地方，就已經埋下伏筆了。只是我們都沒有注意到而已。

打個比方，就拿「蓮子的初戀」這件事情來說好了。

提起這個話題是在研究相對精神學作業的前幾天。我們按照計畫，利用早上的空堂，將通識課作業要用的資料盡快蒐集齊全。離開圖書館之後，距離下一堂課還有一段空閒時間，要返回宿舍一趟的話又有點太麻煩，索性在校內的咖啡廳佔了個位置閒坐休息。

咖啡廳有分室內和室外的露天座位區，室內的位置早已被學生佔滿，室外的座位區倒是相當寬敞。在夏末的這個時候，氣溫雖然相當高，但意外地並不至於讓人感到特別燥熱。

我們二人各點了一杯冰咖啡。飲料送上來，放在我們之間。水珠在杯子表面凝結、聚集，然後沿著弧形的輪廓滑落，在杯底積成一圈水環，一連串現象的產生，也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而已。

我的好友兼社團搭檔宇佐見蓮子，任由她的那杯冰咖啡──套用她的說法──以低溫的狀態被傳導了高溫，增加了熵，卻不急著享用。她拿出隨身的筆記本翻閱著，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心情很好。

而我，居然有這個榮幸在這篇紀錄裡寫到「熵」這個詞，這倒也不是「無關的題外話」。

依照蓮子的說法，宇宙存在的奧秘，可以用桌上的這兩杯平凡無奇的飲料來理解：

我們可以把一杯冷的飲料，和一杯熱的飲料倒在一起，變成一杯溫的飲料。然而我們不能在這杯溫的飲料不施加任何外力的情況下，把它還原成一半冷一半熱。

整個宇宙正如熱飲和冷飲加在一起，變成溫的飲料的過程。我們處在一個變成溫的飲料的狀態。

在熱飲和冷飲倒在一起之前，不存在宇宙；在徹底變成溫的飲料之後，也不存在宇宙。

至於我，從「那邊」帶回了竹筍，這件事約等於，在熱飲和冷飲混合的過程中，憑空在這個封閉的體系裡，製造了一滴溫度不同的水，打破了宇宙封閉系統的這個認知。

比起那個，只要在熱飲徹底涼掉或冷飲徹底退冰之前喝掉，就沒有問題了。反正時間也還早，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好好享受一下美好的悠閒時光吧。蓮子看起來也是這麼打算的。

於是我環顧了四周，視線從或閒談、或閱讀的學生們之間，落到了那位站在座位區邊緣，正漫不經心地演奏著手風琴的街頭藝人身上。

只要幾枚銅板，就能讓這個開放空間的氛圍更加熱絡。我對蓮子使了個眼色，蓮子卻搖了搖頭。

「零錢會有其他用途的，還是省點用吧。」

「也不過就一杯飲料的錢，大熱天的，人家也很辛苦。」

「這年頭街頭藝人賣藝早就不是為了營利謀生了。」

「蓮子真是的，就當我『沒有別的理由』，只是想這麼做，總可以了吧？」

於是我捏著零錢，踏著輕快的腳步，穿越座位區，將硬幣投進了音樂家面前的零錢箱。

錢幣落入箱子中，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驚喜的笑容自對方本來略顯疲憊的面容上漾開，那人無聲地向我點了點頭，便用手裡的手風琴演奏出了一首帶有民俗風味的，迴旋繚繞的舞曲。

與先前漫不經心、不成調的格局全然不同，手風琴熱情的演奏令露天座位區的平台頓時沉浸在歡快的異國風情之中。以這一點零錢能換來這樣的結果，可以說是物超所值，我心滿意足地返回座位。

「『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為此行動』是吧？」

蓮子正以一手支撐著臉頰望著我，那神情不知道該不該算是不以為然，總之，我回以一個勝利的笑容和手勢，然後坐下。

她只是聳聳肩，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起飲料輕啜，也不知是得到什麼靈感，就這麼隨意地開啟了新的話題。

「聽這音樂，你有想到什麼嗎？」

「唔？在墓地舉辦的試膽大會？」

「怎麼會是想到那種東西......如果是『人』呢？這樣的音樂聽起來像是『什麼樣的人』？」

我聽著音樂，試著在腦海裡想像出符合音樂的「人」的形象。

「雖然節奏很輕快，但其實聽起來像是有心事的人呢。」

「這樣啊......」

「那麼，蓮子你呢？會想到什麼樣的人？」

「唔。」

被我這麼反問，她竟然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問別人感想的時候自己也該發表意見，這不是很基本嗎？只見她以一手扶著下巴，皺著眉頭作出苦思的樣子，明明是很簡單的問題，要這麼煩惱也未免太誇張了。

「大概......會是個讓人搞不明白，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人吧。」

「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說是這麼說，倒也不是不能想像。手風琴演奏出來的音符組成的曲調，卻能讓人在腦海中形成畫面和想像，這其中究竟有沒有什麼原理根據，我是不太清楚。

「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呢？」

「因為難得聽到了好聽的音樂，想起之前曾看過音樂和語言之間有所關聯的研究。」

「如果是作為語言的話，也不該是用『畫面』作為信息符碼吧？」

「確實是這樣，畢竟，光是我和梅莉，兩個人聽著相同的音樂，腦海裡想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腦海裡聯想到的東西，會和人的生活經驗有關。我們停止交談，任由琴音牽引著各自的思緒。雖然是在忙碌的學期末的這個時候，學生之間除了埋頭研究學業之外，也有正在為即將來臨的暑假做打算的人。

蓮子藏在隨身筆記裡的計畫是什麼呢？是作業的規劃？秘封俱樂部的活動項目？還是暑假的行程安排？究竟什麼東西能讓她帶著「那種神情」思考事情，我不免感到有些好奇。是以，「那個話題」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這又哪裡算是「無關的題外話」呢？

「蓮子心情好像很好？」

「沒有吧？」

這麼問她時，她只是在筆記本上記下東西，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神情和態度和平常有些不同。

「明明看起來就像談戀愛了似的，而且還是初戀那種。」

說到這裡，她啪地一聲將筆記本合了起來，以一種故作無聊的神情回應：「別亂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往教室的方向移動了。」

即便不是透過我的眼睛，也能看出來蓮子確實在隱瞞什麼。

但也正因為是我的眼睛，才能看出蓮子四周圍的境界正在躁動不安。

蓮子在當下到底在想什麼？這個部分最好由她自己來說明。

我承認，「蓮子隱瞞的事情」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在這一次的「事件」中一直在關注的部分，對此我也感到非常好奇。但「事件」的發生本身是不可抗力，向來都是如此。

「事件」發生的那個午後，我完成了部分作業的進度，想稍微喘口氣休息一下，正在座位上伸了伸懶腰，轉眼之間，四周圍的景物便已經受到張開的境界影響而產生改變。

蓮子那時應該人在外面，正在下課返回宿舍的途中。根據她的說法，她是走在路上，一回頭，就發現境界已經張開了。

一切實在發生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