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烈地晃動後,伴隨著碰撞和嚴重暈眩,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有什麼東西似乎在嘩啦聲之中打翻了,還來不及確認,只聽得響徹耳畔的轟鳴,以及:
「幹什麼!走路不看路嘛!」男人的斥喝聲在上方響起。
視線一片模糊。
我像是從明亮的室外突然來到陰暗的室內一般,又像是反過來,即使努力睜開眼睛去看,眼前的景物仍是糊成一片,僅能依稀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包圍了。
──是警察嗎?
這是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隨後,嘈雜的轟鳴像是逐漸聚焦似地清晰起來,在那之中聽到不滿的抱怨、困惑的質疑,以及一些擔憂的問候。
──不,不是警察。
那些僅僅是,此世中隨處可見的一間便利商店中,一些普通的路人而已。意識到這點,也正是因為模糊的視野終於逐漸清晰起來,我發現,自己正跌坐在便利商店大排長龍的櫃檯前,看樣子,似乎是以一個插隊的姿勢,往正在排隊的客人身上狠狠地撞上去。
撒在地上的東西是一個微波的食品,因為摔在地上,包裝受到衝擊而撕裂,內容物慘烈地在磁磚地上飛散,清晰地畫出食品的滑行軌跡。
包含店員在內,四周的人們仍是注視著我。當然,多半帶著不滿和困惑。二者相較之下,可能前者所佔的比例要更多一些。
──非常好。
「對、對不起……我剛剛……恍神了一下……」我只得連忙道歉。總之,先道歉再說。
我一面掙扎著起身,可以的話,盡可能地收拾現場,將飛散的食物收拾起來,有好心的客人遞來了紙巾,我向對方道謝,但並沒有辦法和對方對上視線,怎麼樣都做不到。其中一個店員拿來了掃具,說沒關係,這個讓我們來就可以了,即使只為了表示客氣,我也只能一邊道謝,一邊道歉,一邊幫忙將餐盒拾起。
櫃檯那邊繼續響起掃描條碼的「嗶」聲響,排隊的客人似乎因為能順利進行結帳,沒再繼續關心這邊的突發狀況。這是可想而知的事。
在店員協助下,這裡也完成了收拾。我再一次向店員道謝和道歉。然後,順道瞥了一眼手上的微波食品包裝殘骸。
──義式通心粉。當然,上面也標示了價格。
我連忙檢查自己身上,才發現自己身穿著伸縮材質的黑色長褲、球鞋,和排汗材質的深色襯衫外加薄外套。錢的話……就在長褲口袋裡,僅有的金額正好是手上的義式通心粉標示的數字。
除此之外,還有一串鑰匙。
我老老實實地加入結帳隊伍,思考著眼前的情況。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很顯而易見的「劇本」。
穿過那扇「門」後,「它們」將我甩入了另一個世界,甚至可能還賦予我另一個身分,如果要毫不突兀地融入這個世界的話,像剛剛那樣的狀況,就是要盡可能避免發生的。
為此,我必須搞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個地方,然後,才能去確認──
……確認,什麼?
「小姐?小姐?」
店員的聲音在眼前響起,我才再一次回過神來。
「抱、抱歉,您剛剛說什麼?」
「您的義式通心粉,一共一百元。」
=
將通心粉丟掉後,我走出便利商店。
在一陣混亂過後平靜下來的此刻,感官逐漸變得清晰,也很遺憾地意識到自己確實飢腸轆轆。戶外迎面拂來悶熱的空氣,並不是說非常的清新,甚至可以說明顯地讓人感到黏濁。
這是夏日的傍晚,悶熱的天氣。
我的記憶裡有一段異常的空白。本來我應該是在這個時間出門買晚餐的,結果卻在便利商店裡恍了神,撞上結帳的客人。這下可好,不但被臭罵了一頓,惹來異樣的眼光,晚餐(一百元)也就這麼糟蹋了,我甚至連吃都沒吃上一口。
可是,不對──這不該是我現在在這裡的理由。
我應該是要來確認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的……那會是什麼呢?也正因為專注思考著這些事,才會恍神,才會讓晚餐(一百元)就這麼不翼而飛。
──這是「它們」的惡作劇。
腦袋裡有這麼一層清晰的認識……可是,「它們」具體是誰,我卻說不上來。不久之前,我確實仍在和「它們」對抗著……
肚子餓的感受中斷了我的思緒。本來就只是想就近買一些簡單的食物,所以沒有帶多餘的錢,手機也沒帶在身上……對了,口袋裡還有一串鑰匙,這應該是位在附近的宿舍的鑰匙──
一轉身,抬頭,緊鄰方才的便利商店,T市K大的學生宿舍大門,就隱身在陰影之中。
磁卡是有作用的,在靠近的時候確實地響起了感應的聲響,並且開啟了大門。
室內映照著無生氣的日光燈,顯得比便利商店更沒精神,繞過管理員所在的櫃台,穿過大廳,轉向通往樓上、前左方、前右方、左方、右方,這幾條通道中,位於櫃檯後方通往右邊的這一條,沿著並排著眾多緊閉的房門往前數來第三間,就是我的宿舍。
鑰匙如預期地轉開了門。
按開燈後,僅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的狹小房間,映入眼簾。雖然也才不過離開幾分鐘,卻像是許久沒回來似的。
──不對。
心裡不禁閃過一絲異樣的違和感。
──這些日子以來……
──我到底……都在幹什麼啊?
=
我在自己「熟悉」的房間裡,就像逃離這裡,前往「此地」之後,又若無其事地返回一樣。
房間的擺設和「本來的模樣」並無二致,仍是記憶中的那個房間,也就是我在「此地」所居住的那間房間一樣……與那不同的是,從房間出去,看到的並不是那間巨大建築物的大廳,而是宿舍──而這卻也不是那個K大的宿舍,是「另一個國度」的K大。在「這個國度」裡,便利商店的微波義式通心粉,一盒要「一百元」。
「蓮子」所在的那個世界──那個K大──無論幣值還是付款的方式都不這樣,更不用說,食物是「合成食物」,並不是像這樣「隨處可見」的微波食品。
「隨處可見」和「平凡」,我的認知正在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些東西,包含宿舍,「這個」T城K大,用磁卡打開的宿舍大門和鑰匙,微波食品一盒一百元……
如果這是「它們」的安排,那麼,這裡的我顯然不是「蓮子」……「它們」用故事當幌子,卻讓我成為不是「蓮子」的另一個人……而我正在一點一點地接受這個「事實」……正在一點一點地被這個世界的規則影響著認知……
那麼,這裡的我到底是誰?首先應該確認這件事。
如果是按照「我」的習慣,應該能在私人物品中找到一些線索……比如證件、筆記之類的。於是我開始在自己的房間裡翻找那些東西,很快地,便找到一張附有我自己的照片的學生證:
「雷琳」。
同時還有學校和科系:「K大社會學系三年級」。
無論名字還是科系都是突兀得沒有印象,卻又隱隱然理所當然的事實。
我有多久沒去學校了?畢竟忙於課業之外的各種事務,這好像也沒辦法……書架上的書,都是一些有點印象,但內容在講什麼卻一點都想不起來的專業教科書,更別說,課表、上過哪些課,我也毫無概念。
──完全就是毫無關聯的他者的人生。
雖然很想這樣下定論,卻沒辦法百分之百肯定。那當中有些東西確實有我的痕跡──擺放東西的方式,筆記的方式,甚至連手機的密碼都設了一個和「秘封俱樂部」有關的數字,我輕輕鬆鬆就打開了手機,就好像那本來就是我的手機那樣。
聯絡人當中,當然沒有「梅莉」這個名字──但是那當中,肯定有某個必須要聯絡的人,只要仔細找的話,肯定就能從對話紀錄中找到。然而,我卻在深入挖掘前,下意識地關掉了通訊軟體。
──現在不能去找那個人。
不知為何,有這樣的感覺。即使我連「那究竟是誰」都不曉得。
茫然地,我在床上坐下來。
……好累。
只覺得好累……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連買晚餐填飽肚子都沒能好好做到……真是徹頭徹尾被「它們」耍得團團轉。可是……既然這是「它們」安排的劇本,那背後肯定存在什麼用意才對。
很難看穿「它們」的意圖,同時也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就在這時候,宿舍的電話響了。雖然猶豫是否該接,但這時候也只能接了。接起話筒後,電話那邊傳來低沉的女音:「A一零三,外找。」看來是舍監打來的。
沒意識到「有人來找自己」這件事情有多不對勁,我只是老實地帶著宿舍鑰匙和手機前往大廳。就這樣,在大廳,我遭遇到另一個「熟悉的」陌生徵象──
「琳,你還沒吃晚餐吧?」一名男學生,以親暱的口吻稱呼「我」。手中提著兩人份的晚餐,香氣撲鼻,令沒吃到義式通心粉的我立刻感受到劇烈的動搖。
重點是,明明「從沒見過的人」,在認知裡卻有「認識這個人」的印象──眼前這位男大學生,名叫「阿文」,中文學系,是大我一屆的前輩。因為同樣喜歡《東方Project》所以在展會上互相認識──
不對──
「──我不是說過不用買東西給我嗎?」我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不,但是重點根本不是這個──
這不該是我該說的話──
眼前這個人──我根本從來都沒見過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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