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不明】No.13:看不見的青木原傳說
──琳恩‧狄克多爾‧瑞斯特。
──Rynn‧Dictator‧Rayst。
那是寫在《主人之書》最後一頁的持有者的名字。
白在擔任櫃檯人員時,琳恩只報上了「琳恩‧不明」這個名字,而「它們」則是以玩笑的方式,透過《主人之書》拿「芙蘭肯斯坦」、「怪物醫生」這些名號來揶揄琳恩──但這應該都是她試圖逃逸「宇佐見蓮子」這個角色才另外起的「假名」。
既然如此,「琳恩」這個名字,又為何會出現在《主人之書》的最後一頁?這是否又是「它們」的計謀?
我和白都無法確認這個名字代表的含意是什麼,只能以此推知,琳恩還隱瞞了一些與《主人之書》、與「它們」有關的事。
那天天色轉暗後,琳恩獨自一人回到大廳,我和白直接將她攔下來。關於書本最後一頁寫有持有者名字的事,我們決定直接攤牌。她的態度明顯變得不太自然。
「你和『它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質問道。過了一會兒,琳恩才終於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好吧──我說,我老實告訴你們就是了。」
她帶著我們兩個穿越走廊,經過一間一間敞開的展示廳門前。展示廳經過黑衣人的整頓,不再封閉擁擠,而是以「故事場景」為單位,將各式物品擺放成「故事中」的模樣。沒有用上的道具則安靜地陳列在陰影中的收藏架上。
──「故事場景」比起我和白稍早前來調查時,明顯又新增了許多。
燈光下,由木棧板墊高,並以圍欄圍成露天的咖啡座,設有座位和遮陽傘,一旁設有點餐的櫃檯和播放音樂的點歌機器,甚至還有模有樣地架起了無臉的假人,將享用餐點的客人和來往的服務人員呈現得活靈活現。
長長的校園林蔭大道以背板畫的方式呈現,地面上鋪設假造的道路,並且佈上落葉。
墓園矗立著的石碑和卒塔婆彼方,盛開的櫻花樹被展示燈自下方打亮。
座椅陳列的車廂,背後是虛擬的富士山萬景幕的電子畫板。
「這些場景,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麼吧?」走在前頭,帶領我們穿越一個又一個的場景,琳恩語調悠閒地說。
「是啊,我們調查過了。」這種事不用隱瞞,我坦然回應:「這些是《秘封俱樂部》那個故事中的場景吧?」
「是呀。」琳恩陷入了一段不算短的停頓。
在這一刻,我還沒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明明已經逃離故事,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擺脫這一切,卻仍然對這些東西念念不忘。」她停下腳步,轉過來向我們笑了笑:「你們說……這樣是不是很愚蠢呢?」
「什麼意思?」白警戒地上前一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只要在『此地』,任何故事、任何場景,都可以像這樣,透過《主人之書》,藉由『它們』的力量來實現……」
──「故事」什麼的,根本不重要。
眼前的那個人,對我們這麼說。
「故事」即是「虛假」。所謂的「故事」,可以經由重組、再生,甚至憑空捏造等方式不斷產生,有「無限」種可能性。只要有相應的技術,要創造出以假亂真的故事,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故事」卻能帶來無比真實的經驗,影響一個人的認知。
「說到底,虛構的『故事』怎麼能比得上真實的『經驗』,曾經擔任過『記者』的你,應該也會這麼認為對吧?」
我確實這麼認為。然而,身為「記者」這件事,本身也事「故事」中的一部分。「真相」這種東西,並沒有像那個人說的這麼簡單──如果「真相」真的足以代表一切,那就不需要「記者」這樣的人來擔任引導水路的工程師了。
──問題就在這裡。
我們繼續沿著走廊往前,四周圍的光線逐漸轉暗,這裡的展示廳開始呈現緊閉大門的狀態。這個方向的走廊雖然舖有地毯,但是走廊仍是迴盪著回音。
那個人說。
──「那個人」,中了「故事」的毒。
──為了「故事」,她甚至可以將「重要的事」拋到一邊。
「什麼……意思?」
「你們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頭戴白緞黑帽,身穿白衣黑裙的身影,將一道展示廳的大門推開。門發出深沉的金屬吱嘎聲。
不若其他的展示廳,裡面幾乎什麼都沒有。十分寬敞的空間深處,只有一座石造的平台,由幾盞昏黃的燈光點亮。石造平台周圍拴著鐵鍊,與其說是展示廳,這裡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展示某些「事物」的展演舞台?
望著那個展演舞台,白衣黑裙的那個人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
──為了《秘封俱樂部》的「故事」,她沉迷到拋下了一切。
──將自己完全融入到「故事」裡,成為「故事」中的「另一個角色」。
──明明依照「故事」的邏輯,她應該要為「重要的人」行動起來才對。
「等等……」
這時,我終於察覺情況不對勁。
「你說的『那個人』是指誰……?」
白緊緊地拽住我,低聲道:「絢,小心一點。」緊繃的感覺自手臂傳來,她已經完全處在戒備狀態。
「你問我是誰?」
白衣黑裙的身影,緩緩地轉過身。
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雙眼卻已經轉變為非人的模樣。
「你問我『那個人』是指誰……?」
──當然,是指「琳恩」啊。
來不及反應,地面上突然張開深不見底的大洞。
這顯然是陷阱。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我和白一起跌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
──琳恩‧狄克多爾‧瑞斯特。
──Rynn‧Dictator‧Rayst。
《主人之書》的最後一頁寫著這個名字,就算不用親自去確認,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這是為什麼呢?我對這個名字並沒有印象。
真要說可能有什麼線索的話,就是來到「此地」後,一看到《主人之書》,我很自然而然就知曉了它的用法。
那東西,自然與「它們」有關。
而「它們」,是從我還在《秘封俱樂部》的故事裡,還身為「宇佐見蓮子」時,就知曉的存在。可是這並不合理。
──原版的《秘封俱樂部》的故事裡,並沒有「它們」的存在。
甩下「那種事我怎麼會知道」這一句話後,自大廳擺脫絢和白二人,本來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卻在房門前打消念頭,轉而向走廊的深處走去。
展示廳新增了許多熟悉的場景。
《蓮臺野夜行》的墓園、《夢違科學世紀》的竹林、《卯酉東海道》廣重號的萬景幕……露天咖啡座和佈滿落葉的林蔭大道。
假人形的路人之間,看不見的金髮的身影穿梭在想像中的人群彼方。
自從非我來到「此地」後,「此地」就變了個模樣……這肯定也是「它們」的緣故。
我加快腳步,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場景。
《大空魔術》的水池、《鳥船遺跡》的密林、《伊奘諾物質》的……
我停下了腳步。
敞開的幽暗展示廳彼端,展示了一個凌亂的房間。堆滿雜物的書桌上,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電腦的螢幕上正顯示著遊戲開始前的標題畫面。
遊戲名稱是:《東方永夜抄》。
這理應是「巫女」她們所在的那個故事……可是,為什麼是遊戲?「巫女」的故事場景,應該是「神社」才對……?
──不對,是我的錯。
這樣的想法,突兀地自腦海中閃現。
──是我的錯,因為我那時候拋下了『那個人』,所以她才會失蹤……
不對……這是……《秘封俱樂部》的故事?是在《七夕坂夢幻能》這張專輯的故事裡,「蓮子」為了學術研究,冷落了「梅莉」,才會讓「梅莉」展開一個人社團活動……
「不對,那不是琳恩的錯。」
非我的聲音,自腦海中響了起來。
「不考慮『蓮子』準備社團活動的苦心,也不顧『蓮子』還在忙著學校的論文研究,就那樣拋下『蓮子』,擅自行動,然後失蹤──這樣的『梅莉』,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是非我之前說過的話。
我越過放置筆電的場景,即便四周圍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仍是在黑暗中繼續執拗地前進。
非我說得很有道理,但是……
不曉得是否因為我站在「蓮子」的立場,才會覺得那樣的說法讓人不能苟同。
無論如何,「梅莉」的行動是合理的。即便是「忘了準備帳篷」,這樣的行動也很符合「梅莉」的性格和立場……故事中的「梅莉」,意識到「蓮子」其實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那些異象,大概讓她大受打擊吧。因為大受打擊,所以急急忙忙地出門,也是可以理解的。
──敘述的方式會影響觀感。
是以,就算「梅莉」的行動有瑕疵,也不應該以此為理由批判她──
「那麼,因為友人沉迷於『故事』,而對友人產生『憎恨』的情緒,是誰的錯呢?」
四周突然被點亮。
出現在我眼前的「場景」,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房間的另一端有一座平台,像是演出尚未開始的舞台那般,被深紅色的布幔遮蓋住。
──說話的人頭戴白緞黑帽,身穿白衣黑裙。
「『蓮子』……?」
──不,不對。
既然是在「此地」,眼前這個人只可能是──
「你好啊,琳恩,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現在就像是你的影子一樣,可以算是『另一個你』。為了區別,『我們』通常會取一些行動用的簡單代號。因為我現在是『假的蓮子』,所以是『偽蓮‧琳恩』──你可以叫我『偽蓮』就行了。」
──是「它們」的一員……!
可以變換任何人的模樣,擁有操弄「故事」一切力量的「它們」,以「蓮子」的模樣,出現在「此地」了……!
「你……你們打算做什麼!」
「只是想釐清一些問題而已,放輕鬆一點。」
名為「偽蓮」的人舉起手,打了個響指,房間的上方即有鐵籠垂降下來。絢和白二人分別被關在牢籠裡。
「我請她們兩個擔任陪審團。然後是我們的『犯人』──」
布幕被揭開,出現在平台上的人,是顯得十分狼狽的非我。
她沒戴著平頂鴨舌帽,一頭金色長髮因為低著頭,披散在身側。連接著平台的鐵鍊拴住她的手腳和頸部,將她固定在平台上,動彈不得。
偽蓮敏捷地躍上平台,以噴漆在非我背後的牆壁塗上紅色的筆畫。
「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進行審判吧!」
怵目的筆跡,拖曳出長長的一筆,以浮誇的方式收尾。牆上於是留下幾個大字:
「魔術師梅莉,即非我」
伴隨著不符合「蓮子」形象的猖狂大笑,「它們」之一的偽蓮如是宣布:
「──這是對『失格朋友』的懲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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