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未來:1999】【TK14】十四行詩生日賀──聽說有人一月十日生日
──聽說有人一月十日生日。
那是在前一場派對才剛結束,箱子裡閒寂下來還不到兩周的某日下午。APPLe電台首屈一指的搖滾唱片騎師,在一派寧靜祥和、適宜悠閒打盹的氣氛裡,發出不滿的哀號:
「我們必須要有下一場派對!」星銻放開自己的嗓門,使盡最大的力氣製造聲響,伴隨著這股氣勢,猛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然而這麼做只是徒勞。聲音無法傳到房間外面,就連一丁點回聲也沒有。窗外透進來陽光伴隨著鳥鳴,祥和的情境絲毫沒有為這聲抗議打破。
「我們必須要有下一場派對。」她轉向身旁的副手──鮮紅、多汁,悠閒地端著酒杯的蘋果──將自己無所事事地沉悶了兩周所得出的結論鄭重地再次宣告:「誰都可以。這兒人這麼多,節日、紀念日、比賽,值得慶祝、大鬧一場的事,少說也該有一樣──」
「我的船長,這還僅僅是新的一年的剛開始──」
「對了──生日,總該有人生日。最近的生日是哪一天?」
「──就我所知,是一月十日。」
「那不是近在眼前了嘛!」
墨鏡後方的雙瞳閃現光芒。
「APPLe先生,我親愛的大副,事不宜遲,現在立刻著手準備,我們需要清空大廳,擺放播放設備──」
「……這恐怕會有些困難,船長。」
生日的人,是「那個」十四行詩。
並且,很不幸地,壽星本人這段期間正在執行基金會的內部任務。估計會就這麼一路忙到一月底。而我們都知道,「那個」行事認真的十四行詩小姐,並不會為了生日這種理由,輕易請假。
「……要在一月十日舉辦派對,機率恐怕是微乎其微。」
蘋果大副如此分析,海盜只得再次癱坐回椅子上,顯得有些洩氣。
隨即卻又再度振作起精神,態度比方才更加嚴肅認真:「不,這是兩門子事。」
她再度站了起來。
「我們去找其他人商量,總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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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博學睿智的蘋果提醒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愛吵鬧的派對,強行將他人不想要的「禮物」硬塞給不需要的人,也不太恰當。
星銻仍然是於箱子中並排著房門的長廊,馬不停蹄地行動了起來。
第一個被敲響的房門,是做生意的貴婦人的房間。那是個擺滿了各式神秘學道具、店鋪一般的房間。
「嗯……這裡歡迎所有吃過虧或占便宜的人,一上門就『乞討』的孩子,倒確實是另類稀客。」端詳著眼前的海盜,永夜的貴婦,溫妮弗雷德,以一種深感饒富興味的神態,柔聲說道。
「這不是『乞討』,是『打劫』。」海盜爽快地回應,「而且十萬火急!本海盜接下來要辦的,可是一件講公道的差事。」
「無論公道與否,我們生意人講究的原則,到底還是公平的買賣──一分錢、一分貨。」貴婦人以手指勢示意,輕輕地笑了笑。
跟商人談沒有利益的買賣,是不現實的。眼見談判沒有著落,APPLe不免清了清喉嚨,將星銻拉向房門外,作勢離去,並且揚聲勸道:
「我的船長,我想,身處在賣方的立場,我們應該去開發更大的客戶,畢竟──用零碎垃圾換取一場真人秀,這其中所能賺取的收益,並不是短期之內就能看出來的。」
沒等她回答,房裡的空氣頓時突然凝結。星銻只覺得脖子背後,彷彿被看不見的細針,輕輕地搔刮著。貴婦人在她背後,緩緩地開口問道:
「──剛剛有人……提到『真人秀』嗎?」
繼商人之後,是優雅的熟識像樹之人。
金紅髮的年輕女子,仔細地收斂起自然的姿態,轉眼之間,便以較為拘謹正式的模樣,自枝椏之間,輕巧地著地。
她早已於樹梢上,耳聞星銻進門時高聲呼喊而出的來訪理由。搖滾女孩的吵鬧顯然打擾了林中絮語,但槲寄生似乎並不介意:
「宴會聚集的人潮會掩蓋森林裡的一切……」停頓了一下,也許是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她說:「若是為了祝賀、紀念珍視之物,那也無可厚非。我願意加入。」
緊接著,於鹿女來訪的金髮尤物的居所,海盜大喇喇地闖進這乍看之下只是普通大學生宿舍一般的房間,卻在關上門時,為躲藏在門後的怪物嚇了一大跳,「哇」的一聲跌坐在地。
「好吧,潔西卡,親愛的──你說的沒錯,不該是那種無聊的『跳躍驚嚇』,趁人放下戒心的時刻來個『出奇不意』才夠刺激。」
「嗯!就是這樣!」
金髮女孩忙著在筆記上寫下東西,鹿女孩則是取下面具,招呼來訪的一人一蘋果。
星銻心裡明白「驚嚇」和「驚喜」畢竟不同,但無所謂──她要的正是這個「驚訝」的效果。是以她才會來拜訪二人。
「哈──你們兩位,果真是『驚訝』大師,我知道的。」海盜端正好自己的姿勢儀態,盡可能地忽略剛才被嚇個半死的醜態,以維持住自己的顏面,她扶了扶臉上的墨鏡,點了點頭道:「我想,我的『計畫』,會非常需要兩位的參與。」
如是一一拜訪眾人,忙碌奔波了一整天。
最後──她終於來到那個人的房門前。
「交出禮物──或點子──本海盜能帶你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在拜訪第幾個人之後,這句話變成她上門「打劫」的神氣開場白。此時房裡的人卻對此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自滿桌的卷宗之間,微微抬眼瞥了她一眼。
「……星銻?有什麼事嗎?」
「還問什麼事?」
海盜頓時感到惱怒──那大概就像是費盡千辛萬苦取得比賽報名資格,期待遇上的對手卻臨陣脫逃棄權那樣教人火大──她踏著強烈的節奏,腳步鏗鏘有力地來到辦公桌前。
搖滾的靈魂正在胸腔裡奏響著節奏鼓點,她一把將維爾汀手中的紙抽走。
「別裝蒜了,夥計,我早就知道,」抽走的紙為她扔在桌面上,和其他卷宗混在一塊,「你已經在這些廢紙前面呆了好幾天,一個字兒也沒動過!維爾汀,我們需要派對──」
「我們不辦派對。」年輕的司辰僅僅只是低下頭,將視線掩藏在帽簷底下,盲目而徒勞地收拾著卷宗。
「這是要不要的問題,Yes or No,一句話──」
「──船長的意思是」因對方採取迴避的態度,APPLe不免出聲,以勸降般的口吻溫柔地說道,「只要維爾汀小姐願意,稍微配合我們,『交出』一點東西,相信我們的船長──就算不能盡善盡美,也多少可以做點『什麼』。」
──至少不要留下遺憾。
年輕的司辰聞言,沉默地低下頭。半晌後,她伸手至上衣口袋中摸索物件。
最後,「那件物品」,終於交到了海盜手中。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背包裡揣著從大夥那兒蒐集到的「各式禮物」,於箱中長廊走道上,搖搖晃晃地前進。星銻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能實現願望的聖誕老人,也像是一艘載滿夢想的小船,向著壯闊的海洋航行。
一切都準備就緒,現在就只等著壽星登場。
於是,那天十四行詩回到箱子。
映入眼簾的這一幕便是──
室內的擺設,像是被虹彩氣砲彈轟炸過那樣滿目瘡痍。
倒塌、汙損的家具、桌椅,或者分不清本來是什麼容器的各式雜物之間,數十隻小青蛙,呱呱鼓著腮幫子,到處蹦跳。
──維爾汀不見蹤影。
「我想她就在其中吧。至少可以確定,就是牠們當中的某一隻。」
面對著目瞪口呆的十四行詩,星銻有些尷尬地聳了聳肩:
「──這樣的情況,應該不算太糟吧?」
=
司辰變成青蛙了。
而且還混在大批青蛙群之中。
從牙仙小姐那裡收到消息時,僅聽說「司辰小隊有緊急狀況,需要臨時調派司辰助手歸隊協助」時,十四行詩並沒有料想到,所謂的「緊急狀況」會是「這種狀況」。
──事情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鹿女孩和金髮女郎對著汙損的雜物啜泣,喃喃低語著「喔不」、「都是我不好」之類的話;擅長藥劑的小淑女蘇芙比,驚慌地叨念著藥劑的材料,一面在房裡來回踱步;就連向來沉著冷靜的槲寄生小姐,也是佇立在大廳這一團混亂的一角左顧右盼,看起來相當地心神不寧……
唯獨搖滾女孩老神在在,彷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罪魁禍首顯然是這個人──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司辰變成青蛙了,而且還混在一群分不清哪隻是哪隻的青蛙裡。青蛙在雜亂的物品之間穿梭、爬行、跳躍,別說讓牠們逃走,萬一混在其中的司辰受傷,那可就糟了。
「請……請大家協助我……!」
橘髮女孩很快地行動起來,讓大夥兒先將箱子裡的青蛙捕抓起來。捕捉到的青蛙就暫且先裝在罐子裡安頓好。好在他們這裡,空的玻璃糖果罐向來不曾缺乏。
不久後,抓起來放在罐子裡的小青蛙,算一算大概有五十七隻。這些青蛙被安放在罐子裡,在大廳裡整整齊齊地排成行行列列,像是一支綠色的小軍隊。
然而,遍尋大廳,卻再也搜尋不到青蛙的身影。
「似乎有些青蛙跑到大廳外面去了……但確實還在箱子裡。」協助收拾殘局的槲寄生,將壞消息告訴她,同時也帶來了好消息,「我的神秘術能限制牠們的活動,讓牠們不至於躲藏到樹林深處,但沒辦法完全抓住牠們。」
「這……這兒有一管藥水……是嘓嘓跳跳還原劑……」蘇芙比也同樣為她帶來了希望,然而神情卻深切地透露出遺憾,「可是,只有一管……材料不夠讓我再調配第二管了,所以,只能用在一隻身上……」
「也就是說,如果沒能正確地判斷出哪一隻是司辰的話……」
「嗚嗚……十四行詩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如果沒能找出司辰的話,司辰可能會再也無法變回來?
十四行詩慌亂地想著,隨即搖搖頭。
──不,還不能放棄。
手上有藥劑師調配的藥水,箱子裡的森林也正在限制青蛙的活動。神秘學家們正忙著將大廳回復原狀。基金會那邊已經由知道實情的牙仙交代過了。一切正在一點一點地回到正軌。
等到眼前的這一切恢復原樣之後,司辰應該也能平安回來吧?
「唉呀,放心啦。只是變成青蛙而已,還能暫時脫離那堆煩人的工作,我想她不會介意的。」
星銻的安慰,顯然完全搞錯了重點。眼看她和十四行詩又將劍拔弩張地對峙起來,APPLe只得趕緊介入二人之間:
「十四行詩小姐,我想這個東西應該會有幫助。」
他將維爾汀的「那件東西」交到十四行詩手中。
「這是維爾汀的東西,她在變成青蛙之前交給我們,並且說了『交給十四行詩,她會明白的』。我想,這裡面應該會有一些可以找到她的線索。」
──那是一張小卡片。削過邉,四個角變得圓潤的矩形,掌心大小。硬質塑膠殼一般的卡面上,鑲嵌著一部份看來是用以讀取資料用的金屬片。這似乎和基金會使用的東西類似,是一種儲存神秘術的裝置。
卡面上寫有簽名般的文字,但並不是維爾汀的名字──會是某種咒語嗎?
十四行詩將小卡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研究,不確定該如何將儲存在其中的神秘術啟動。直到她將卡片拿在手中翻了一翻──
眼前的景物忽然發生了變化,就像是被一層幻影覆蓋。再一次翻動卡片,那層布幕一般的幻影便又消失不見,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恢復原來的樣貌。
翻轉變換的景象中,能看到善於隱身的小青蛙,於晦暗的景物之間,化為清晰的綠色小光點。
「用這個東西,應該能找到司辰──!司辰,請等等我,我這就……我一定……唔……」
她想請司辰放心,想訴說自己一定能完成這項艱鉅的尋人任務。
然而,抬眼環視四周,滿架子、滿書桌上,瓶瓶罐罐的小青蛙,每一只面貌、神情都一個樣。牠們不約而同地鼓著腮,嘓嘓叫著,從透明的罐子後方盯著她。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究竟該對哪一只青蛙傾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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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之後,眼前的道路就會變得明晰。
無論任務多麼困難,只要環顧全局、釐清目標,按部就班、腳踏實地地處理,大抵都能化險為夷。就像平常訓練的那樣,應該沒有問題。然而離開大廳,來到箱中走廊,本應散發著獨特木質香氣的「建築物」內部,此時就連空氣都沉澱凝滯。
一切變化都讓人措手不及,她不免感到有些慌迷。
為了緩解情緒而深呼吸,一股不同於以往、封閉的地下室般的霉味,立刻充斥鼻間。手中握有的這張司辰的卡片,似乎不僅僅是為這箱中世界披上幻景的布幕而已,原本隱藏於布幕之下物品,也如同魔術戲法那般,神不知鬼不覺地遭到替換。
翻動卡面,她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也隨著四周圍的環境一同發生改變──基金會的制服變幻為外出巡禮時的那套潔白儀隊服。而充滿整條長廊,本應寄宿著神秘學家們的房門,則是與此同時,變化為一幅又一幅的畫像與外框。
她沿著走廊前進,腳步聲為腳下的絨地毯吸收,聽來沒那麼倉促緊張。像是透過那些畫框,窺探落地窗外的世界那般,卻又像是在遊覽美術館、畫展那般,美麗繽紛的世界,自一幅幅畫中的彼端,照亮她的雙眼。
然而現在的她,實在沒有那個欣賞圖畫的閒情逸致。
綠色的光點於一幅畫框的後方閃現。
──是另一只青蛙。
她連忙揭開眼前的畫框,卻迎面撞上另一名女孩。
「抱歉──」
「我早說了要敲門──」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誰,對方倒抽了一口氣,「你──你、你!十四行詩!你──你怎麼──你不該在這裡的!」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瑪蒂爾達,以及她尖銳的高音,著實令十四行詩驚訝不已,手中的卡片下意識地翻了一面,畫中的絢爛景象,轉眼變回普通的基金會辦公室,只是辦公室內雖不如箱中大廳那般悽慘,卻也是一幅被人翻箱倒櫃、遭人闖過空門一般的景象。
還來不及解釋,也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只聽得對方不由分說地指責起來:「我知道了──那只搗亂的青蛙──一定也是你的傑作!你提前來這裡妨礙我的吧!才不會讓你得逞的,我會最先把辦公室收拾乾淨!區區一只青蛙……才不能阻止我……!等著瞧!哼!」
說罷,便揣著一只字紙簍,挾著飛散的紙張,狼狽地衝出門,不曉得是忙什麼去了。
十四行詩發現自己站的位置從箱中長廊變換為基金會的走廊,再翻動卡片,遂在如同灰質顏料之間的畫布上,找到那只散發著綠色光點的青蛙。
將青蛙裝進隨身的罐子裡時,十四行詩思考著神秘術的運作原理。這張卡片所儲存的神秘術,似乎,能連通箱子和基金會的空間?
「這個就是司辰能靈活調派人員的原因嗎……?」
她只是如是猜想,並未注意到性格倔強的法蘭西女孩,在匆匆離去之前,偷偷掩藏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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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著另一只青蛙,將她一路領到箱中世界的一隅。
那看來像是倉庫一般的地方。昏暗的空間裡,大致分門別類但不甚整齊地堆放著各式雜物──多數是外面世界的物品。音響裝置、卡帶、唱片、玩具、零件、壞掉的器械裝置、雜誌、書籍、照片。
也有一些基金會提供的物資、未開封的糖果,以及貼著神祕學封條的箱子。
一些不知名的東西似乎正隱隱然地從箱子內部發出熾熱耀眼的光芒,自箱子縫隙間流瀉而出的銀白,使得陰暗房間內的景物邊緣結上一層白霜;另一些不知名的東西則是在箱子裡蠢蠢欲動、震顫不已──那些應該是神秘學材料吧?經過那些詭異的箱子時,十四行詩暗自告訴自己。
還有一些舊報紙。看來是沒能來得及處理掉,才會暫且擱置收藏在這裡。
司辰向來善於蒐集東西,但不是那麼擅長規劃整理。
糖果、石子、小青蛙,泥土、橡樹果實、閣樓的髒襪,於小小的掌心、褲袋,自成一個遺世的國度。
在那個國度裡,她是受邀於異鄉的訪客,卻染上不知名的鄉愁。
隔著畫框凝望箱中世界,心裡默誦著名詞,像是清點著陳列的物品那樣一一細數。彷彿只要那麼做,彷彿只要將足夠多的物品依循某種規則排列在適當的位置上,就能一窺畫框彼端那個世界的全貌。
然而,手中的卡片騷動起來,擅自將這已知的世界翻開至另一個章節。
遭到翻轉的世界裡,那支撐著一切的「某件事物」旋即崩塌、瓦解,雲散煙消。塵土、雨水、金屬的碎屑,騰起的油漬、咳嗽聲、布料纖維,像是昏厥的人們那般,頹然倒下、塌陷。
滑落的布幕後方,壓低著帽簷、身著長外套的身影,隱沒於陰影之間。
「──司辰……!」
她加快腳步追上去,卻只來得及趕上布幕落地的瞬間。
雜物悄無聲息地堆放在一起,如同詩人隨手草擬的不成句字詞。
僅有一只青蛙,哽咽地顫動下頦。
徬徨無助地,瑟縮於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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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傍晚時分。
追逐青蛙的過程中,十四行詩逐漸領悟到這件事──這項任務裡最艱鉅的部分,並不是捕捉青蛙,也不是認出司辰是哪一只青蛙。
──所有的青蛙都是司辰。
而這當中,只有一只青蛙握有解除神秘術的鑰匙。她必須挑選出正確答案,才能解除司辰身上的「詛咒」。
如同幼時的維爾汀那樣,不斷地嘗試拉扯著她緊握書本的雙手,試圖將她拉向那個不明的、未知的、大理石牆外的,畫框彼端的世界那般──青蛙們在逃遁的過程中,亦如同牽引著她的步伐,牽引著她奔走於此箱中的盆景世界。
──十四行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她腳步踉蹌,必須費上一番心力,才勉強跟得上對方的腳步。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麻煩製造者總是對課堂興趣缺缺。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麻煩製造者總是愛惹出一些風坡。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麻煩製造者總是要找上她。
──不知道司辰在想什麼,正是這項任務裡,最艱鉅的部分。
她不知道「青蛙」們想對她訴說些什麼,也不明白「青蛙」們究竟想將她引領到哪裡去。這場由不知名、複雜的神秘術所構築出來的鬧劇,就像是出給她的一道無解的考題,讓她始終有一種被司辰作弄的感覺。
燦爛的晚霞映入眼簾。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了箱中世界的那座湖泊旁邊。薄霧圍繞的湖面上,突兀地架設著一座紡車,長年維持著啟動某種神秘術的狀態。
紡紗車於黃昏的湖面上閃耀著光芒,景象十分動人,卻靠近不得。因為所有的神秘學家,只要一靠近那陣薄霧,就會莫名失去意識。是以,除了司辰之外──
「──除了……司辰?」
念及此,十四行詩注意到通往湖邊的小徑上,有一只青蛙,正朝著湖的方向跳去。她趕緊抽出術杖施術,於青蛙面前的道路設下阻礙。總算是趕在進入薄霧的範圍前,將青蛙逮住。
她小心翼翼地將青蛙捧在手掌心。
──除了司辰之外,沒人能靠近那座有紡車的湖泊。
同時這也是加入司辰的隊伍時,最先抵達的地方。
如果問起維爾汀關於湖的問題,她也只是以「對湖中女神許願可以實現願望」之類的話搪塞過去,顧左右而言他。
──會是……這樣嗎?
望著手中的小青蛙,她猶疑著。不久後便下定了決心。
她跪坐在湖邊,以一手小心翼翼地將小青蛙捧著,另一手則捻起蘇芙比給予的那管藥水,將瓶塞咬開。
晚霞的光輝透過灌注的藥水映照過來,使得青蛙的身形如同凝固的旋律那般晶瑩剔透。她屏息以待,捧著青蛙的雙手因為擔心而無力地發顫──直到手心中變換的質量於煙霧中踏實地下沉,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下。
「──司辰!」
「──十四行詩,你做到了。」
在她的懷抱中,少了平常慣穿的禮帽與外套的年輕司辰,身形顯得有些單薄,甚至不知是否因為變成青蛙受了寒,還有些微微顫抖。
但是──
帽簷與髮際,袖與手,身形與衣著,不是青蛙的黏膩與冰冷,而是熟悉的溫度與呼吸,她以同樣的順序,依依仔細確認過,才終於放下心來,卻禁不住落下眼淚。
「抱歉──十四行詩──讓你擔心了──」
對方不免跟著驚慌起來,少了帽子的遮擋,那神情便如同孩子那般,表露無遺。
──沒錯,不僅僅是司辰。
──這始終是那個麻煩製造者。
──始終是那個她所認識的維爾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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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一切都是大家的安排。
雖然十四行詩多少已經料想到了,影響範圍如此龐大、複雜,又變幻難解的神秘術,不會是一人一時所能施展出來的。就連受害者的司辰自己也參與其中。
顯然身為主策劃人的海盜船長,並未料想到最終成果竟能如此驚人,但只要目的能達成,過程也者,她向來是隨興而至。
最終,箱子裡仍是不免俗地舉辦了一場吵鬧的慶祝派對,星銻就排解無聊的目的而言,可以說是徹底如願以償──只不過她得負責將箱子裡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但這種事情,當然是之後再煩惱就行了。
在箱子裡眾人的協力演出,以及牙仙小姐的於基金會那邊場外應援之下,十四行詩得以因為這一陣騷動,莫名收穫連續好幾天以「司辰小隊外派任務」為名的實質假期。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嘿,你這人真有毛病,不是嗎?哪個人賺到假期,會像你這樣苦惱的?」大口暢飲著胡椒博士,沉浸在自己製造的躁動心緒氛圍裡,星銻不合時宜地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真正的勝利者。
果真如槲寄生所料,箱子裡一時之間,將為喧囂所掩蓋。
雖然很感謝大家的好意,只是,對於這樣的景象,十四行詩仍是相當不習慣。
──不如暫時先離開這裡吧。
喧鬧的人群中,維爾汀於陰暗的角落,輕輕地拉住她:
「──十四行詩,我們一起出去外面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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