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不明】No.01:天空沒有格林尼治

 







  幽暗寬敞的大廳中,僅有的光源將她的影子投映在帷幕上,夾子般的詭異黑影,張口咬住她的影子。櫃檯後方,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將一本厚厚的簿子攤開來,放在櫃檯上翻閱。


  宣讀判決似的,服務人員以清晰的嗓音朗聲說:「──不是找到『應該找回的東西』,就是被吞噬──『它們』是這樣說的。」


  她──盡可能釐清現狀:眼前的服務人員並非一般的服務人員。態度上來說,看不出說服對方放過自己的可能,更何況對方顯然正在以一種嚴謹的態度,執行「某人」交辦的任務。


  找到「應該找回的東西」?是要找什麼?「吞噬」又是怎麼回事?「它們」?是指誰?


  有太多搞不清楚的地方。


  眼前的現狀就如同這大廳一般,曖昧不明、不合常理。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這是給「宇佐見蓮子」的「演員」的懲罰。


  這件事,不是玩笑。


  =


  我試著動動手腳,確實動彈不得,連原地轉身都沒辦法。


  沒有觸碰到物體的實感,但確實是被捕獸夾一般的東西困住了。


  該說自己「真不走運」嗎?辛辛苦苦地跑了這麼遠的距離,卻還是被「抓住」。這麼一來,只能乖乖被抓回去,老老實實地承擔起責任,面對自己應得的懲罰──


  ──當然不會這麼容易。


  「什麼?懲罰……?」我艱難地攤開雙手,故作無辜地問道:「請問,我做錯了什麼嗎?」


  「想裝傻拖延時間的話,還是省省力氣吧。」服務人員挑起眉毛,狠狠地落下這句話,視線卻飄到櫃檯上那本簿子翻動的頁面上:「『脫離故事』、『棄友人不顧』、『擅自移動到邊界之外』……這些足夠讓你吃足苦頭了。」


  態度上義正嚴詞,卻對自己所說的事沒有把握。這個人──如果我沒猜錯──並不知道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也就是說,她並不是所謂的「它們」的一員,只是顆聽命行事的棋子而已。


  這樣的話,事情就簡單了。


  「不是我想逃,是沒有辦法──我沒辦法再扮演『宇佐見蓮子』。」


  我這樣告訴櫃檯人員,然而這也是實話實說。


  最初,「它們」沒有將我「吞噬」,就是看上我「願意為梅莉行動起來」這一點──我可以做到看星空推知時間,看月亮計算地點;可以做到隱瞞真相,顛倒黑白;可以做到在自己看不見異象的情況下,相信梅莉所見、所經歷的一切;可以以理論驅策行動,將夢境化為現實……


  ──可是「讓所有人都成為『幽靈』」?對不起,做不到。


  撒謊也好,閉上眼睛、摀住耳朵逃避現實也好,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那「劇本」寫得清清楚楚。


  按照原定劇情發展,調查梅莉的房間之後,「宇佐見蓮子」會踏上「一個人的常陸行路」,到達那個關鍵的地點,按照傳聞中所描述的那樣,以「觸犯一條禁忌」為條件,將劇情帶至高潮──雖然就結果而言,也不過就是「將地藏推倒」這種破壞公物程度的行為──然後,開啟那道「門」。


  「劇本」說,梅莉會回來,最終故事會迎來「好結局」。可事情才不是這樣。


  實際上就是所有人都變成了「幽靈」。


  ──就像現在這樣。


  「你的話,又是什麼樣的情況呢?櫃檯小姐?」我側過頭,反過來直視對方:「你來自哪個『故事』?叫什麼名字?『它們』有沒有要求你配合過一些過分的事,只因為『劇本』需要呢?」


  即使受到挑釁,對方也沒有動搖,但顯然也沒有敏捷到能立刻回話。櫃檯上的本子翻了幾頁,她再度垂下眼,瞟向頁面。


  ──如果那些人有透過什麼方式向眼前這個人下達指令的話,那也只能是透過那本簿子了。


  「你不是第一個拒絕扮演『宇佐見蓮子』的人,琳恩。這種反抗既沒有新意,也沒有看頭。」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仍是死咬著規則不放,「剛才已經說了,規則很簡單,找到『應該找回的東西』,否則被吞噬。」


  書頁翻動得越來越快,當然,我並不想給對方留下喘息的空檔:「那個『應該找回的東西』,肯定不是指梅莉,是吧?」


  「──你顯然很清楚,『應該找回的東西』與『它們』不吞噬你的理由相關。既然你不是『宇佐見蓮子』,那當然只能變回面貌模糊的『幽靈』。」


  「上一個拒絕扮演『宇佐見蓮子』的人怎麼了?還健在嗎?」


  「用不著你擔心,她被認為『很蓮子』,好歹人家是為了梅莉行動──」


  「──即使那個『梅莉』是男的。」


  翻動的書頁靜止下來,櫃檯人員抬起眼,嚴肅地瞪著我。書頁上的指令,那些她按照「它們」的意思說出來的話,並不能與她的想法畫上等號。因此我也無法確定她真正的想法為何。


  就那麼僵持了好半晌,她才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扮演『宇佐見蓮子』,又何必繼續戴著帽子呢?」


  沒等我回話,只聽得黑暗中不知哪裡傳來金屬呻吟般的吱嘎一聲,我的身體一下子脫離了束縛,差點失去平衡倒下。


  櫃檯人員逕自走出櫃檯,一面轉動手臂、脖子,活動筋骨,一面蠻不在乎地,約略指了個方向,抱怨道:「你的房間大概在那裡,你自己過去吧。真是──要不是因為人手不足,我才不想做這種接待的工作──」


  我望向她指的方向,那裡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房間。再回過頭來時,服務人員的身影也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不,重點是,櫃檯現在是無人看顧的狀態──我連忙衝到櫃檯前,一把按住簿子攤開的頁面。


  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我湊上去前已經幾乎消失殆盡,餘下的幾個字,像是來不及逃跑、被逮住的老鼠那般,做出最後的掙扎:


  「或」


  「吞噬」


  「時間」


  「找回」


  「不多」


  「嘻嘻」


  找回或吞噬。


  時間不多。


  嘻嘻。


  ──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的訊息。我將簿子闔上,讓它老老實實地橫躺在櫃檯上,不能再搗亂。老舊而有年代的簿本沒有華麗的裝飾或顯眼的外表,近乎脫落的燙金字在封面上標示了或許也無法成為線索的一行字:《主人之書》。


  眼下,我所能想到的對策,其實也很簡單:想辦法「找到」,否則只能被「吞噬」。


  也就是說──這可以算是一個在限定時間內解開謎題的尋寶遊戲。


  要找到的東西是「什麼」?規則上其實沒有寫明。可能是梅莉,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限定的時間有多長?也沒有寫明。至少可以確定,如果坐以待斃,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思考到這裡,四周圍的景物才終於變得明晰起來。


  連接大廳的幾條道路逐漸被點亮,連帶地也照映出大廳上方的空間。有樓梯沿著牆面向上連接,除了一樓平面的幾條走道之外,上方無限延伸至黑暗的空間當中,不曉得還有多少房間。


  似乎有風一般的呼嘯聲,徐緩地、間歇地,自上方傳來。


  ──這裡也許還有其他人在。


  也許什麼人就在附近看著也不一定,再繼續待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如此猜想,遂提起行李,向著方才服務人員概略指著的方向邁開步伐。


  長長的走道上有許多房間。從房間外大略看進去,能感覺到內部相當寬敞。可能是收藏室或倉庫?這些房間裡,皆陳列著各色物品──桌椅、骨董、雕像、盔甲,甚至馬車車廂……似乎沒有依照特定邏輯擺放,卻不顯雜亂。不僅如此,即使是在走道兩旁,也不時會看到類似的裝飾。


  ──意義不明。


  再往裡面走一些,走道逐漸變成小道,兩旁的房間也變成關著的厚實房門。就這麼走下去怕是沒完沒了。我隨意靠近其中一扇門,嘗試敲了敲。沒回應。


  轉動門把,順利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教人錯愕地楞在原地──這是……位於K城的那所大學,稍早前倉促離開的,自己的那間宿舍。


  就連隨意散落在床上,來不及收拾的物品,都維持著離開前的狀態。


  ──那位服務小姐說的竟是字面意義上的「我的房間」。


  我忽然感到異常疲倦。


  「……唉。」


  ──這不是,又回到起點了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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