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鍋】暗戀五題──第三日：共有者在深夜歌唱
第三日：共有者在深夜歌唱
如同換穿不屬於自己的衣服那般。
不合身的姓名。
不合腳的身分。
不合適的角色。
萊莉望著鏡中的自己，彆扭地調整姿勢。拉拉這裡，扯扯那裡。
不管怎麼做，就是覺得難以適應。很難受。
萊莉、萊莉、萊莉。
萊莉萊莉萊莉萊莉萊莉萊莉。
這個名字，不管怎麼唸都不順口。
就像不合身的毛線衣在身上不均勻地收緊，擦滋擦滋的觸感，教人渾身發癢。
無論字義和發音，那個名字都和她的自身的形象連結不起來。
沒有感情、沒有靈魂、沒有典故、沒有故事。完全無法融入。
只是牽強地將空虛的兩個音節套到她身上，蠻不講理地宣告「這就是你的名字」罷了。
──是的，她本來應該不叫這個名字才對。
在這個「遊戲」裡，無論是身分，或是套在身上的這個「遊戲用的名字」，都是由「他人」所決定的。虛構的產物。
她反覆翻看那張寫有規則的「角色卡」。
──您所扮演的角色是「共有者」。
──您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得知另一名「共有者」是誰。
──公開表示自己是「共有者」將比較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
──您被給予較多的推理時間。
──盡量煩惱吧。
「盡量煩惱吧──」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盡量煩惱」就是扮演這個「角色」時，必須肩負的職責吧？
──什麼跟什麼。
角色卡的最底端，寫有另一位「共有者」的名字。
「赫莉歐。」
那也是個強行覆加，不僅僅是扭曲原貌的，「遊戲用的名字」。
但「共有者」的特殊能力，讓她得以知曉對方的身分。
在唸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熟悉的身影便自腦海中掠過──
整件事裡，唯獨「這個人」的存在，沒有讓她感到不協調。
也因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協調，反而讓不協調的感覺變得更加難以忽視。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你啊。
這座城市的一切，這場「遊戲」中的一切，都是「某個人」特意安排的。
她在收到「角色卡」的那一天，正巧和那位「某個人」碰上了。
「啊啦，被發現了──」
她知道這個人。
那是知名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
「既然你這麼幸運能直接遇到我，那我就再給你一些『優待』吧。」
那位主持人說著，施法術般地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手指在角色卡畫了什麼符號：
「就讓你能看穿『這個世界只是一場遊戲』這個真相好了。」
除此之外。
「你有一次機會，可以對整座城市的電子螢幕進行特別廣播操控。雖然不能直接在螢幕上露面說話，但是可以透過螢幕傳送想傳送的訊息。」
──這不是「角色」的能力，而是「萊莉」的能力。這可是特別破例喔。
說完，主持人就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不管怎麼看都像是整人節目的橋段。然而，閱讀完角色卡上寫的規則之後，她就透過突然萌生的特殊能力意識到了──
比整人節目還要更加強烈的惡意確實存在。
不是玩笑，遊戲已然開始。
「萊莉……」
赫莉歐小心翼翼地呼喚她。同居的室友，也是「共有者」的同伴。可以隔空談話、互相感知的特殊能力，在這裡似乎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赫莉歐似乎不清楚自己的名字不應該叫作赫莉歐，但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就這樣，煩惱著許許多多的事，萊莉坐在陽台邊，望著夜晚的城市愣愣地發呆。赫莉歐便來到她身邊坐下：
「沒有聽到狼嚎呢。」
「看來『狼』比想像中的還要狡猾。刻意隱藏行蹤、不行動，是想先觀察情勢吧。」
「也可能是狼女士們也還沒搞清楚狀況吧？」
萊莉有些詫異地望向這麼說的同伴。
有那麼一瞬間，「共有者」所肩負的其中一項職責，就那樣消融在夜晚的空氣之中。
「是啊──你說的沒錯。」
她回以微笑，然後投身於更鮮明、更深邃的憂愁之中。
──她確信，赫莉歐並不適合參與這種遊戲。
隨後緊接著發生的事件，更是讓她對此深信不疑。
夜晚平安過去，遊戲的白晝來臨。名為「梅」，看上去約莫大學生年紀的年輕人，在大街上大肆宣傳「遊戲」的存在，並且鼓吹眾人加入「抓狼」的行動。
如果沒猜錯，那個梅應該也是被強行牽扯進這個「遊戲」，套上不合身的姓名、不合腳的身分的「受害者」之一。但當事人不知是否沒有這個自覺，不但不對這個強加在自己身上的角色感到懷疑，還一頭熱地栽進這場荒唐的「遊戲」之中。
「──要說為什麼的話──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就是『占卜師』！」梅對眾人這麼宣告。
實在是胡鬧至極。
雖然應該是胡鬧，但那正義凜然的姿態，確實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力。
「如果你是『占卜師』的話，為什麼『狼』沒有咬殺你呢？」
圍觀的人當中，有人這樣質疑。那是一個看上去相當冷靜的人。萊莉知道那個人名字叫文森特，是個藝術家。但同時也明白，「文森特」和「藝術家」這個身分和名字都只是表象。
「因為風險太高了，他們不能冒這個風險啊。有『獵人』在，也有『埋毒者』在，比起輕舉妄動暴露行蹤，還是默不作聲，讓『占卜師』看起來像是自己在胡鬧比較有利吧？」
──這就是他們的詭計！
梅如此宣稱。
乍聽之下，也不是全無道理。文森特似乎被說服了。
實際上，已經有許多人被那些話影響，開始贊同梅的意見──如果「暗城遊戲」是按照「人狼遊戲」作為模板，市民要抓到狼的話，就得像遊戲那樣，投票決定要處決的對象。
發展成這樣的局面倒也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她的身分──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梅是真正的「占卜師」。
然而似乎沒有人對此提出質疑。
餐廳的「凱」貌似不以為然，卻也沒有異議。
諮商師的「艾琳」被梅證明清白，也只表示梅在妨礙她工作，認為只要「占卜師」還在，只要不妨礙日常工作，人家愛怎麼鬧就隨她去吧。
──然後，不知不覺間，輿論竟然逐漸演變成，處決的對象是對「遊戲」置身事外的「萊莉」。
「先、先等一下……」
不管怎麼說，都太奇怪了。
但是此時她的反應反而顯得更加可疑。
「如果你對『狼』的事情漠不關心，那確實也會對市民的團結造成影響，」梅如此宣稱，「無論你是不是狼，在沒有『占卜』的情況下，處決你是最恰當的選擇。」
──很符合邏輯，但這不是符合邏輯的問題。
就在萊莉即將被不利的議論淹沒時。
「請、請先等一下……！」
赫莉歐微弱而清晰的嗓音，自人群後方響起。
──本應遠在書店工作的赫莉歐，特地趕來此地。
但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仍是努力地吐出字句：
「處決……是不對的……『遊戲』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何況『占卜師』的身分根本沒辦法確認……」
──這些都是「共有者」的同伴跟我討論過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赫莉歐這麼說。
萊莉嚇得愣在原地。
「『共有者』，你說你是『共有者』？你要怎麼證明？」
「我的同伴有操控廣播的能力。只要讓她現在立刻公開播放消息……就可以證明了吧？」
這是「狼」絕對沒辦法做到的事，只有共有者能藉由同伴的協助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赫莉歐在眾人面前舉起雙手，證明自己沒有作假。
──拜託了。
並且誠摯地向同樣身為「共有者」的同伴傳來心音。
如果啟動廣播的話，赫莉歐的身分就會曝光在所有人，包含『狼』的面前。
可是──
萊莉只能依言啟動廣播操作。
霎時間，整個Ｔ城的電子畫面，閃現出眼前的這一幕，宣告了「共有者」其中一人的身分。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梅小姐？您說自己是『占卜師』，但說話的樣子，和『狂人』有幾分相似呢。」
赫莉歐溫和地向梅露出笑容，讓年輕人一下子亂了方寸：
「我、唔……好、好吧……可能確實是太衝動了……我會改進……」
騷亂總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夜晚再度來臨。
「占卜師」和「獵人」在城市看不見的角落裡暗自忙碌。
「狼」想必也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天晚上，是赫莉歐坐在陽台邊，望著夜晚的城市愣愣地發呆。萊莉來到她身邊坐下──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結果又是赫莉歐先打破沉默：
「等到遊戲結束後，就可以恢復原本的身分了呢。」
「……原來你都知道了？」
「唔……因為……」
──因為是「共有者」？
不、不對──
「因為……我是萊莉的好朋友嘛。」
那天晚上，仍是沒有狼嚎。
只是隱隱約約地，似乎可以聽到共有者之間。
悄悄地，彼此歌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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