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秘封月】【緣靈】剪刀、人形與薄幕之結界
※本故事為 airdrop(鳥居すみ)《幻装少女ヒフク倶楽部》之延伸創作。背景設定為該故事之後續,為獲得較良好的閱讀體驗,建議先讀過漫畫之後,再閱讀本篇故事。
※「換裝部(ヒフク倶楽部)」因為諧音的關係,這裡皆以「糸服封俱樂部」稱之。
2021秘封月。活動TAG:#12月是秘封俱樂部之月 #秘封月間 |
剪刀、人形與薄幕之結界
剪刀,人形,薄幕之結界。
黃昏時分,逢魔之時,薑黃色與深灰色的雲,將天空裁剪成輝煌的亮面與深邃澄澈的鏡面。光在下,影在上。放眼所及,正是結束一天的行程,人們喧鬧著踏上歸途。一如觀眾陸續就座,舞台布幕低垂,演出即將開始之際。
燈光暗下來的時候,才是舞台甦醒的時候。
「靈醬,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飾演著那齣舞台劇主角,身為主演演員之一的円樂小姐,以一副博學多聞的口吻,自信滿滿地這麼告訴她,「這是因為,黑暗會模糊事物的輪廓,讓人對真實與虛幻的感知變得曖昧不明──這即是所謂的『薄幕之結界』。」
「喔?原來円樂小姐你也相信這種說法啊?飾演『蓮子』的演員這麼迷信,真的沒問題嗎?」
「不懂的人是你才對吧?霍里恩小姐。『蓮子』若是不相信這些事情,又怎麼會和『梅莉』一起進行秘封俱樂部的活動呢?」
那兩位演員已經合作多年,算是默契十足,同時也都對演技十分熟練執著。即使是在非排演的休息時間,也會像這樣根據角色設定互相爭辯。
這是她擔任幕後協助工作的大學戲劇社舞台劇演出的排演現場,演出的劇目,正是那個有名的都市傳說「秘封俱樂部」的故事。
──熱鬧的街市裡消失的妖怪化的二人,「蓮子小姐」和「梅莉小姐」的故事。
「......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望著這樣的景象,不免有些心馳神往。就像是過去進行過的「糸服封俱樂部」(換裝部)的社團活動那樣,她也曾經有過背誦著台詞,扮演「蓮子小姐」的時候。
「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手中的剪刀俐落地將布料裁剪開來。作為幕後協助人員,她所負責的工作是與服裝造型相關的部分。因為「糸服封俱樂部」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之間學會了裁縫、縫紉相關的技巧,這樣的才能讓她在大學時協助同學的成果展演,也在這樣的因緣際會之下,得以被注意到,並且介紹給戲劇社的人。
「我們戲劇社時常會和業界合作,這對你來說,應該也會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呢。」邀請她協助幕後工作時,飾演「梅莉」的霍里恩小姐也是這麼鼓勵她的。
戲劇社排演的地點,在那所大學主教學樓的地下室,而存放展演布景道具的地方,則是在此之上的N樓。服裝室之中,掩藏在戲服、布料、雜物與人形台之間的工作台,就成了戲劇社為她安排的專屬工作空間。
不得不承認,受到這樣的邀請和「厚待」,她確實感到非常的雀躍欣喜。至少在聽說演出的劇目是都市傳說「秘封俱樂部」的故事之前,都是如此。
偏偏是「秘封俱樂部」。
無論是円樂小姐,還是霍里恩小姐,看起來都是好人。像她們那樣前途光明的專業人士,或許實在不該和那麼危險詭異的都市傳說扯上關係?
不知道該為這樣的緣分感到高興還是憂心,感慨的話語,和來不及成形的疑慮,伴隨著被裁剪下來的布料碎片零落。
幾年前,在靈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她們的「糸服封俱樂部」曾經將都市傳說「秘封俱樂部」化為真實。但那並不算是個美好的回憶,幸好結局尚能以平安無事收尾。
「糸服封俱樂部」在那之後就停止活動了,作為社團活動痕跡、構成薄布之結界的那些服裝也盡數銷毀殆盡,隨著舊校舍的部室被拆除,「糸服封俱樂部」也和「秘封俱樂部」一樣,成為謠言和傳說的一員。
如今,在這夜幕半垂的這個時候,位於N層樓高的這間服裝室裡,無頭無臉的人形台們,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次套上了各式白衣黑裙、紫緞連身的服裝。
秘封俱樂部的存在,正透過她的雙手,一點一點被喚醒。
糸服封俱樂部也是。
唯一不同的是,緣不在這裡。
她暫且停下了工作,將身子稍做伸展。
「不曉得緣正在做什麼呢?」
前些日子和他通訊過,當時與她一起的社團成員小泉緣,雖然經歷了幾番波折,終於順利考上了大學,目前正在讀書,靠著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想來應該是相當忙碌。都市傳說事件之後,二人自高中畢業。在此之後雖然分隔兩地,他們仍是保持著聯繫。
手機那端並沒有傳來消息。她思考著,是否該將眼前N層樓高日落時分的逢魔時刻景象、服裝室內人形台包圍的景象,拍下來傳給緣。
身為曾經的「糸服封俱樂部」成員的緣,看到這幅景象,會有什麼反應呢?
應該會很驚訝吧?說不定會覺得很懷念?或許會很興奮?也或許......會很生氣地將她臭罵一頓呢?
過去那時候發生過的,由他們「糸服封俱樂部」二人所實現的「都市傳說」,「秘封俱樂部」,是將他們二人聯繫在一起的關鍵。即使都市傳說化為真實這件事本身應該是一件讓人毛骨悚然的超自然現象,但心裡的某一處卻很清楚,若不是因為「秘封俱樂部」,她和緣的關係不可能會變得這麼密切。
......對此,緣是怎麼想的呢?
剪裁布料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她將剩餘的材料和半成品加以收拾之後,準備起身回家。終究,她沒能將自己參與「秘封俱樂部」演出的幕後工作的這件事讓緣知道。
「──嘛,過些時候再告訴他吧。」
思考著不驚擾對方,思考著不驚擾任何人,彷彿這麼做就不會喚醒都市傳說那般,她關上了服裝室的燈,並且將門上鎖,離開了主教學樓。
秘封俱樂部,再次沉睡於夜幕之中。
=
「──我們在冥暗的街市裡,經營著只有二人的秘封俱樂部。」
這是自地下舞台中央傳來的,悠遠的反響,遙遠而陌生。如同異邦的詩歌,城市的耳語。
「──和普通的靈能社團不同,我們的社團不進行正規的靈能活動,也就是所謂的不良社團。」
遙遠,陌生,卻又讓人覺得既親切又熟悉。
這些正是與過去相同,那些她倒背如流,甚至可以說是說膩了的台詞。
即使如此,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那個......霍里恩小姐,」排演的時候,靈小心翼翼地湊到舞台下扮演著「梅莉小姐」的演員身邊,低聲問道,「我不確定『蓮子小姐』會像那樣大聲宣告自己是『秘封俱樂部』的成員......」
設定上來說,「秘封俱樂部」應該是二人之間的秘密才對?至少她記得都市傳說的內容是這樣說的。
......應該沒錯吧?
「啊啊,那是円樂小姐的壞毛病。她老是這樣,只要靈感一來,就會不顧後果地即興演出。」
「這可是『深思熟慮』過後的『即興演出』啊,『梅莉』。」台上的円樂小姐聞言,直接以「蓮子」的口吻,朗聲向她們回應,「畢竟我可是『円樂蓮子』,論頭腦的話,說不定和普朗克一樣好呢。」
這是一個自信滿滿,乃至有些自傲自負的「円樂蓮子」,以及雖然總是吐槽對方,卻仍然願意和對方搭檔,心思細膩且善體人意的「梅莉‧霍里恩」所組成的「秘封俱樂部」。
不是「宇佐見蓮子」和「瑪艾里貝莉‧赫恩」那一個。
──不是她過去曾經遭遇到的那一個。
不過「都市傳說」畢竟也只是「都市傳說」,沒有人知道「蓮子小姐」和「梅莉小姐」的真實身分。與「糸服封俱樂部」不同,戲劇社操縱的是位於舞台之上的,區隔真實與虛幻的「薄幕之結界」。
「──但是,我可以看見呢。」在靈的協助下著裝完畢,登上舞台的霍里恩小姐,以「梅莉」之姿和「蓮子」對上了台詞,「我能看到區隔真實與虛幻的『薄幕之結界』,無論如何都能看到,可以說是不可抗力呢。」
二人相視而笑。
即使站在台下,這麼近的距離觀看,也沒辦法看出那究竟是不是「演出」。
畢竟她看不到。
境界也好,時間也好。
她什麼都看不到。
即使是過往的「糸服封俱樂部」也一樣。
不擺弄蕾絲、綢緞和布匹,就什麼都做不到。
什麼都實現不了。
「靈醬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冷不防地,「蓮子」走下舞台,向她拋出了這麼個問題。
「唔,我不曉得,如果是手機的話,請稍等──」
「現在的時間是16時05分06秒。」
円樂這麼說的時候,她正好自包包裡翻出手機對上時間。那時間對得分秒不差,精準無比。
「您是怎麼──」
「──又在玩算拍子的把戲了嗎?真是的!」
霍里恩小姐介入二人之間,狠狠地拽著「蓮子」的帽子往下拉,一面訓斥道:「這裡可是『地下室』,最好『蓮子』還能看得到時間──靈醬千萬別信她,那是用舞台的音樂節拍換算時間的計時方式,円樂從以前就喜歡用這招對工作人員惡作劇。」
「精確到秒欸!精確到秒欸!好歹表揚我一下吧?」
「那分明只是偶然算中的,況且,有那種閒工夫在這種事上耍小聰明,怎麼不把劇本背熟一點啊?每次都要配合你的即興演出,麻煩的是可我這邊哎!」
──原來是假的嗎?靈發覺自己竟下意識地感到鬆一口氣。
此次排演就那麼在円樂蓮子和梅莉‧霍里恩二人的笑鬧中收尾。戲劇社一夥人離開劇場地下室時,正好迎來落日時分。長庚星正在西天的一隅閃耀,她凝望著晴朗的天空良久,仍是無法讀出時間。
就如同過去的時候那般,異邦的詩歌、城市的耳語,遙遠、陌生,卻又讓人覺得既親切又熟悉的台詞,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因為地上幾乎已經沒有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啊』......」
沒有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好事」。
直面過都市傳說,與世界的「那一側」擦身而過之後,此時此刻,「秘封俱樂部」或許還是維持著「都市傳說」的姿態,流傳在這熱鬧的市街上,或作為人們茶餘飯後閒聊的談資,或成為他人搬演的舞台劇目。無論是薄布境界的那一側,還是薄幕境界的那一側,「秘封俱樂部」應是再也無法跨越到「這一側」來了。
這條明亮的街道上,已然不存在,所謂的幻想之物。
──這樣就好了吧。就讓「幻想」沉睡在燦爛的夜景之中。
這麼想著,卻在人流的間隙之中看見了,於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她所孰悉的那個身影。
無論是在這條街上,無論是在這城市裡。
最美的,那個身影。
=
──不可能。
裁縫車的輪軸喀噠喀噠地轉動著。
──應該不可能才對。
紫色。
淡金色的長髮。
美麗的身影。
自地下劇場返回現實的逢魔時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自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看見「金髮紫衣」的身影。凝神再看時,那身影已然消失無蹤。
可想而知,那定然是穿越室內外的間隙,變化倏忽的光線明暗,所引發的錯視幻覺使然。畢竟那可是在熱鬧的街市上,金髮紫衣的穿著打扮過於引人注目,不可能會沒人注意到。她認定是自己太累,才會一時看錯。
「『只有你一個人能看的話,未免太不公平了。』」
見她停下腳步,愣愣地出神,以至於落於戲劇社一夥人的後方,円樂趁機向她搭話,以「蓮子」的口吻。突如其來的即興演出,卻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險些要以為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走神。
「咦......您是指?」
「你讓霍里恩提前看了衣服的設計吧?『也讓我看看嘛。』」
原來是指這件事啊......走在前方的霍里恩小姐並沒有注意到她們的談話,單憑她自己一個人,實在無法拗過円樂小姐纏人的攻勢。沒辦法,只好拿出手機,將半成品的照片展示給她看。
「──是還不錯。如果能加上一些天文或物理學方面的要素就更好了。」
「是、是這樣嗎......?」對方對於「蓮子」這個角色的見解總是讓她感到意外,「我以為,『蓮子小姐』的話,應該會穿得比較樸素一點......」
「這你就不懂啦,一般人看到『白衣黑裙』的設定,確實會這麼認為,但事實上,我認為啊,『蓮子小姐』的服裝精緻程度應該不遜於『梅莉小姐』......」
後面的話她就沒怎麼聽進去了,大抵上是「円樂蓮子」對於角色詮釋的專業大發議論的滔滔不絕。儘管心裡對於那樣的解讀感到有些不服,她仍是按照對方的要求和指示,為「蓮子小姐」的服裝造型進行修改加工。
裁縫車的輪軸喀噠喀噠地轉動著。
綢緞配合著機針的節奏等速地、穩定地推進。
──對了,這就是「我們」和「秘封俱樂部」最大的不同之處吧?
立足於日常,為了將未竟的夢化為現實而努力,在綢緞、蕾絲、衣料之間,昏黃薄幕籠罩的N層樓高的舞台之上,忙碌的「此時此刻」,就是和都市傳說也者相去最遠的時刻吧?
只要和戲劇社一起,將「秘封俱樂部」的服裝造型製作完備,透過円樂小姐和霍里恩小姐的演繹詮釋,展開舞台的薄幕之結界,將幻境演示於眾人面前,或許能就此將傳聞封印於「那一側」。
是以她做出了決定,將那些都異象都拋掉。無論是偶然看錯的景象,還是過去實現的一切,並且堅信那些完全是幻覺,完全是夢。只要將心思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上就好。
裁縫車的輪軸,再度喀噠喀噠地響起。
她將心神全部投入到製作的工作之中,乃至於逐漸為身著都市傳說裝扮、面貌不明的人形台包圍時,全然沒察覺到異常。
時光如車軸輪轉,行程如綢緞推進。
這正是戲劇社最忙碌的關鍵時節,排演也正在緊鑼密鼓地持續進行。她在那N層樓高的服裝室裡,尚有幾件衣服有待修改。「梅莉」的連身裙要再添一些裝飾,配合演員的髮型,帽子也必須稍作加工。「蓮子」的主要特徵是帽子和黑白色為基調的披肩、襯衫和長裙。
其實並不困難,如果不是円樂小姐一再刁難的話,早就該完成了。
「啊啊,糟了......」
轉動的輪軸忽然停了下來,機針下方的布料拱成高低起伏的浪潮,皺成一團。她連忙將布料從機器中取出來,拿起剪刀,將那些偏離常軌的線予以拆除。
剪刀將衣料喀嚓喀嚓地裁開。
換上各種樣式的「秘封俱樂部」服裝的人形台,聚集於工作台四周環伺,寂靜、漠然一如面貌模糊的旁觀者。見證著薄布之結界的變動。
「──靈醬,靈醬!快來!」
「哇啊啊!怎、怎麼回事?」
不該於此時此刻出現於此地的霍里恩小姐的聲音猝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情況看來甚是緊急,眼看對方急著趕來喊她,還喘著粗氣。
「快、快來,到地下室來......」
來不及收拾,也來不及上鎖。她在眾多沒有面貌的「秘封俱樂部」成員的注視之下,被帶離了房間。
「──到底怎麼回事?」
她們從N層樓快速地向下移動,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感覺到如同經歷墜落一般的失重暈眩。
「円樂小姐沒出現,我們聯繫不上她。排演等等就開始了,需要有人先暫時代替她的位置。」
「什麼!這不行啦──」
轉瞬間,她們已然抵達地下室,位於薄幕之結界的舞台裏側。
「──導演,我把宇佐見小姐帶來了。」
「──好的,那就請霍里恩小姐協助了,告訴她,只要配合我們的指示就好。」
她就這麼被造型師,就著自己本來習慣穿著的襯衫黑裙,簡單地套上帽子和領帶,匆忙地推到舞台上。
「沒事的,走位的部分等等會告訴你,台詞不用百分之百精準沒關係,今天的排演要上燈光,所以『蓮子』的位子一定要有人才行。」
──為什麼偏偏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缺席啊?她不禁在心裡暗自叫苦。
導演下令,燈光暗下來。彩排正式開始。既要指示她走位,又要顧及自己的演技,霍里恩在她身邊周旋,顯得十分忙碌。
「『梅莉你今天有點不對勁欸,一會兒不安,一會兒又自信滿滿的。』」
「『其實呀,我手裡就有那個據說是伊邪那歧板塊的殘餘的石片喔!』」
「『哈?你在說什麼呀?果然是腦子壞掉了嗎?』」
台詞尚且對得上,畢竟這也是她曾經念誦過的,熟悉的台詞。
不同於「円樂蓮子」的自信滿滿、傲氣逼人,今天的「宇佐見蓮子」看起來充滿了疑惑和不確定,卻意外地和劇情搭配得恰到好處。
身處在舞台之上,橫亙於真實與虛幻間的薄幕結界之中,她似乎能藉由「梅莉」的幫助,看到「那些景象」。雖然有些不穩定,但「蓮子」也因此得以共享了「梅莉」所見的世界。
──這是過去,她們的「秘封俱樂部」,不曾抵達過的境界。
排演順利結束,戲劇社的人員們三五成群地踏上歸途。到後來,円樂小姐仍是音訊全無。深邃的薄幕之結界正於地平線的彼端向空中開展,連日的辛勤勞累,加上虛與實的場景變換過於快速,讓她在短暫的幾分鐘之內,再一次陷入恍惚與茫然。
──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18時23分06秒......這還真是比平時還晚。」
即使如此,她終於還是對梅莉‧霍里恩的建議妥協,決定休假一天,回家好好休息。勞累造成的恍惚和茫然,甚至讓人沒法注意到:她的手機,早已在沉浸於工作期間,不知不覺耗盡了電源。
──既然如此,她如何得知離開劇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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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円樂小姐一直沒有出現。
即使試著和她連絡,手機彼端也是傳來關機的語音。即使聯絡其家人,甚至直接到住處探訪,也都無法收穫其曾經返家過的任何徵狀或痕跡。
整個人就像是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奇怪的是,戲劇社的劇組人員們似乎並沒有因此陷入緊張,甚或是低迷的狀態。
除了「霍里恩」小姐之外。
重要的演員缺席,彩排無法開始,地下室的劇場因此燈火通明。導演和其他劇組人員圍成一圈開會商討對策。而霍里恩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舞台邊的角落,愣愣地盯著手機螢幕發呆。
這種情況之下,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得靜靜地來到霍里恩小姐身邊,等待開會的結果。
──無論如何,演出都得進行下去。劇組人員商討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她覺得現在實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卻沒有提出異議的餘地。
「円樂小姐的事情,我們已經報案請警方協助調查尋人了......雖然發生這樣的事實在很遺憾,但演出如果因此中斷的話,會影響到其他所有人。」導演這麼說。
「只是缺少『一個演員』,找個人來替補就可以了,雖然時間有限,但只要這幾天大家稍微再多加把勁,還是能趕得上正式演出......霍里恩小姐也不希望演出因此中斷的吧?」
霍里恩小姐並沒有否認導演說的話。
「導演說得沒有錯,這場演出真的非常重要,不能因為少了一個演員就放棄這樣的機會──」
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事實上,我們這裡現在就有一位非常合適的替補人員。對吧,靈醬?」
「咦?」
「是啊,燈光彩排的時候,宇佐見小姐的表現真的非常出色!」一旁的人附和道。
「由宇佐見小姐來飾演『蓮子』,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先、先等一下......演出什麼的,我實在沒有辦法......」
「拜託了,靈醬,」霍里恩小姐抓住了她的手,懇求著說,「如果不請你協助的話,我們的夢想,會無法變成現實的。」
──讓夢想變成現實?
終究,她還是接受了霍里恩,以及戲劇社全體成員的請求。
「......『來吧,睜開雙眼吧,夢是可以變成現實的。』」
拿到劇本之後,回到N層樓高的服裝工作室,她在人形台之間坐下來,開始翻閱、背誦劇本。
「『來把夢境的世界變成現實吧。』」
總覺得這樣不對,總覺得哪裡不對。
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些台詞,卻怎麼樣也無法好好地誦讀出來。
霍里恩小姐向自己提出請求時,那樣的神情,和坐在舞台邊的角落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她無法確定梅莉‧霍里恩在說出那句請求的話語時,究竟看著「哪邊」,究竟看著什麼樣的「世界」。
那是她絕對無法理解的「世界」。既不是「秘封俱樂部」,也不是「糸服封俱樂部」,而是屬於「戲劇社」的「世界」。夢境的世界。
──那樣的「世界」美麗嗎?
円樂小姐失蹤了,戲劇社仍然堅持不中止演出,箇中的原由之一,或許是這場戲劇在正式演出當天,會有業界的相關人員出席觀賞,並且進行人才的提拔。這確乎是關係到戲劇社全員的大事,當然不可能因為區區一個演員失蹤就中止、放棄。
這確實是難得的機會,而且是大好機會。
即便不是作為演員演出,她一開始也是因為對後台協助、服裝造型的工作感興趣,才會答應幫忙戲劇社的,不是嗎?一開始,她會被注意到,也是因為自己的才能被戲劇社的人看到,才會得到這麼難得的機會的,不是嗎?
那時候,霍里恩小姐是怎麼說的?
她所協助的,同學的成果展演成功落幕的那個時候,身著常服,不是身為「梅莉‧霍里恩」,而是身為「演員‧霍里恩」的霍里恩小姐,在同學的引薦下找到她,興高采烈地握住她的手,並且這麼說:
「我們戲劇社時常會和業界合作,這對你來說,應該也會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會因為「區區一個演員失蹤」就中途放棄,讓大家失望呢?
──她突然感到一震惡寒。惡寒和噁心。
強忍著不適,也顧不得自膝蓋上滑落的劇本,只得連忙來到窗邊,將窗戶關上。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早已幾乎轉為全暗,薄幕之結界將昏黃驅趕至天際的一隅。就在她關上窗戶的瞬間,玻璃面隨即映照出蒼白如鬼魂的人影,直直地盯著她,盯著「這一側」。她嚇了一大跳。
原來那是自己的倒影。穿著平常的襯衫黑裙,帽子和領結一時忘了取下來,竟讓她透過窗戶玻璃,襯著深邃的夜色,看到了「宇佐見蓮子」單薄而空虛的身形。
──穿著「秘封俱樂部」服裝的人形台們,在「宇佐見蓮子」的後方,靜靜地成排佇立。
「梅莉」的衣服因為在彩排時已經使用過,是以缺少了幾套,擺放的位置亦較為分散。「蓮子」的衣服則因為円樂小姐缺席而未曾動用到,是以整齊地交錯擺放,恰如來往的人群,駐足聚集。
明明已經將窗戶關上了,惡寒的感覺卻沒有消退。她沒由來地覺得自己正在被無聲地質問、責難。
──是啊,怎麼能因為「區區一個演員失蹤」就中途放棄,讓大家失望呢?
──不如說這樣正好,還可以順勢得到演出「蓮子」的機會。
──円樂小姐失蹤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拿著剪刀,指向身著「蓮子」服裝的人形台。這是在做什麼呢?難道這麼做,就能遏止那些無聲的質問和責難嗎?她即時収住手,並且很快地領悟到:不能破壞這些衣服。因為破壞了,就等於是否定了円樂小姐回來的可能性。
是呀,只要円樂小姐回來,一切就能恢復「正常」。
到時候,舞台的「薄幕之結界」就可以順利地張開,「真實」與「虛幻」就可以清楚地區分出來。
只有在那個時候,戲劇社才能迎回屬於他們的日常,而她自己也可以回到後台,完成協助的工作。
一邊這麼想著,她一邊將人形台搬移至房間的角落,並且用防塵布蓋住。
可以的話,她在心裡如此祈禱:
可以的話,但願円樂小姐可以盡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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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劇「秘封俱樂部」,演出的是時下最著名的都市傳說──由「蓮子小姐」和「梅莉小姐」組成僅有二人的秘密社團,最終妖怪化的故事。
戲劇最後一幕的劇情,是二人在一次探訪結界的社團活動過程中,「梅莉小姐」的雙眼看見了張開的結界,並且和「蓮子小姐」一起穿越到結界的「那一側」,二人最終實現了社團活動的目的,故事就此迎來「圓滿的結局」。
「宇佐見小姐,在此之前有聽說過『秘封俱樂部』的故事吧?」導演問她。
「唔......算、算是,聽說過吧......」何止是聽過,她只能心虛地如此回答。
「既然聽說過,那就太好了,『蓮子』的台詞在劇本上都有寫到,大致上和都市傳說的內容差不多,沒有多少改動。萬一不小心忘記台詞了,也不需要太慌張,霍里恩小姐會幫忙你的。」
「──『來吧,蓮子。』」金髮紫衣的造型著裝完畢,化身為「梅莉‧霍里恩」的霍里恩小姐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請的動作。她們一起踏上階梯,來到舞台中央。
燈光暗了下來,她們跨越舞台上的薄幕之結界,來到「虛幻」的「這一側」。
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宇佐見蓮子」皺了皺眉,望向對方。
「──『我說梅莉啊,你這樣像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地說自己的夢,不覺得很令人頭疼嗎?』」
「『拜託了,如果不向你說的話,感覺都要分不清,哪邊才是真實的我了。』」
但見「梅莉‧霍里恩」配合著劇情發展,在舞台上忙碌地四處摸索了一番,拿出了理應是劇組人員事先準備好的道具。
「『這些,就是在紅色房子裡得到的餅乾,以及在竹林裡撿到的天然竹筍喔。』」
然而,她拿出來的東西哪裡是餅乾和竹筍?卻是血淋淋的一碗東西,和一條人類的手臂。
血腥的鐵鏽味,一下子湧入鼻腔。不管怎麼看,那些東西,都不像是普通的道具。
她自對方手中接過那條手臂,手臂還包裹著一截曾經是袖子的衣料,白色,襯衫的質地。
那袖口上的扣子形狀很是特殊,在縫補的時候曾經觸碰過,是以她尚且認得。
「......『這不是夢裡的事情嗎,梅莉。』」她以手指取代雙眼,確認袖子上的細節,良久,「宇佐見蓮子」如此詰問,語調因不尋常的理智而顯得格外冰冷。
「『是夢裡的事情啊,剛才我不是就已經說過了嗎?』」
「......『如果是夢裡的事情的話,為什麼夢裡的事情會出現在現實當中呢?』」
「『所以說,才要找你商量啊。』」
她直直地望著「梅莉‧霍里恩」,望著她的眼睛。
那澄澈的雙眼裡,沒有絲毫動搖,甚或任何容許置疑之處。
她只得嘆口氣。並且,按照劇本,說出她所熟悉的,那句不著邊際的台詞。
「......『讓我來告訴你吧,梅莉,這已經不再是竹筍了喔,成長到這樣的話,已經堅固得無法再食用了。』」
「卡──!」
隨著這一聲指令落下,燈光漸次亮了起來。地下室的演出空間再一次變得燈火通明。薄幕之結界關閉,她們得以回到「現實」的「這一側」。
「做得漂亮,宇佐見小姐。」導演稱讚道。劇組人員亦在燈光亮起的時候登上舞台收拾。
「靈醬演得真好!剛才的說話方式,看起來完全就是『蓮子』的樣子呢!」
然而她的心思全然飄到了別的地方。
「那個,剛才的『竹筍』,到底是......?」
「那是我們劇組負責道具的人為了讓演出效果更好,特地準備的。如何?很逼真吧!」
來不及細看,劇組人員早已將道具收拾起來。但現場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神情或舉止。
──難道那只是因為舞台的「薄幕之結界」造成的錯覺嗎?
「......嗯,是呀,確實很逼真。」
無法確認,無法看清「真實」和「虛幻」的境界,她也只能應和著回答。
縱然雙眼無法看清,雙手卻能認得。
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薄布之結界的痕跡。
──結界正在消融。
雖然雙眼無法看見,卻能感覺得到。
最近,「梅莉」的能力似乎越來越強了。一開始只是因為想看見不同的世界,才會和她走在一起,如今她卻能隨心所欲地,從「那些世界」帶來事物。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越發的不尋常。
「我也很想知道,只看星星和月亮就能判斷時間和方位的蓮子,看到的月面是什麼樣子的呢?」
「不就是,馬上明白過來『這裡是月面』嘛。」
深怕被察覺到什麼,每次和對方對話,尤其在提到關鍵的話題時,總會讓她格外地小心謹慎起來。
隨著演出的時間逐進逼近,排演的工作幾乎可以說是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持續進行。
薄幕之結界,正在將現實一點一點吞噬。
在薄幕結界之中,「梅莉」確實與她看著全然不同的景象。
「蓮子」不禁想道,「梅莉」和「那些妖怪」,是同一個級別。
「其實呀,我手裡就有那個據說是伊邪那歧板塊的殘餘的部分喔!」
「梅莉」將她所說的「石頭」拿了出來。
──但是,那哪裡是什麼「石頭」。
強烈的反胃感,自她體腔內猛然湧上。
她只能強忍著愕然和不適,直面對方。
「就是這個。這就是從伊邪那岐板塊那裡發現的人工物,伊奘諾物質喔!」
那形狀,既不像是幻景,更說不上是道具,難以名狀。
但很明顯,那曾經是人類的一部份。
──円樂以空洞的雙眼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能這麼斷言呢?」
「因為我能看見啊。兩千五百萬年前,伊奘諾創造日本的情景。」
說著,「梅莉」轉向她,緩緩地,逐步向她靠近。
「──正因為我能看見,無論如何都能看見,兩個世界之間的境界,就在這個舞台之上。」
說著,「梅莉」向她伸出手。
「──而『這次』,你會握住我的手吧?『蓮子』。」
原來是這麼回事。
「蓮子」在那一刻,立刻會意了過來。
無論是自己所立之處境,還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那麼答案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只有梅莉能看到的話,那就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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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逢魔之時,薑黃色與深灰色的雲,將天空裁剪成輝煌的亮面與深邃澄澈的鏡面。光在下,影在上。俯仰之間,已是正式演出的當天,人們交談著列隊入場。待到觀眾陸續就座,舞台布幕低垂,演出即將開始之時。
燈光暗下來的時候,才是舞台甦醒的時候。
「梅莉,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飾演著那齣舞台劇主角,身為主演演員之一的宇佐見蓮子,以一副拾人牙慧、刻意誇張的口吻,自信滿滿地這麼告訴她,「這是因為,黑暗會模糊事物的輪廓,讓人對真實與虛幻的感知變得曖昧不明──這即是所謂的『薄幕之結界』。」
「喔?原來蓮子你也相信這種說法啊?鑽研物理學的人說這種話,真的沒問題嗎?」
「不懂的人是你才對吧?梅莉。若是不抱持著探求未知的心,而是像那些讓孩子們失去笑容、把夢境當作現實的學者那樣思考的話,又如何能發掘世界另一側的樣貌?」
兩位已經合作許久,算是默契十足,同時也都對結界的秘密十分執著。即使是在非社團活動的休息時間,也會像這樣根據所學互相爭辯。
這是「某個人」擔任幕後協助工作的大學戲劇社舞台劇演出的地下舞台。演出的劇目,正是她們的故事,「秘封俱樂部」的故事。
──熱鬧的街市裡消失的妖怪化的二人,「宇佐見蓮子」和「瑪艾里貝莉‧赫恩」的故事。
「蓮子?你在做什麼?」位於地下的舞台後台,工作人員正在為即將開演的節目忙碌地著手準備,梅莉卻注意到,蓮子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這回遲到了5分鐘啊。」
「準確來說,是遲到了4分17秒。先不提這個......」蓮子隨即將話鋒一轉,「聽我說,梅莉,又發現一個可疑的地點了,我們去看看那邊的結界吧?」
「欸?可是......今天不是說了,要確認位於舞台的『薄幕之結界』,才特地跑來這裡一趟的,不是嗎?」
「就在附近而已,只要在關鍵的時間之前回來就可以了。況且──」蓮子抬頭,將手伸向天空,在那之上,只有舞台的燈光,和天花板而已,「如果是在地下的話,是沒辦法確認時間的。」
奈何不了對方處在興頭上的行動力,梅莉終究還是妥協了。就像往常那樣。
她們二人就那樣偷偷溜出了地下的劇場,小心翼翼地繞過入場的群眾,避開工作人員的耳目。
「走這裡。」
要避人耳目,勢必得借助主教學樓的陰影和死角來前進,是以她們放棄搭乘電梯,轉而踏向大樓一隅的逃生階梯,拾級而上,向N層樓高的方向前進。
整個樓道中,只聽得見二人鞋跟的清脆聲響,遠方似乎偶爾會傳來與她們二人毫無關聯的車鳴,以及若有似無的街市喧鬧。
──夜晚的世界,正在她們腳下,一點一點地甦醒。
眼前的光景如此,使得梅莉愣愣地望得出神,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梅莉?」
「唔嗯,」她連忙搖了搖頭,「沒什麼。」
──只是覺得有點懷念。這句話沒有說出來。
蓮子望著她,試著確認她的狀況,似乎沒有察覺到異狀。梅莉在心底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17時48分19秒,我們得再稍微加快腳步。」
於是她們繼續前進。不久後,抵達主教學樓的N樓樓道口,走道內的光線已經變得相當陰暗,除了逃生指示燈映照出的幽微綠影之外,只能勉強看得見四周景物的深赭色輪廓。
蓮子領在前頭,沿著牆邊,計算腳步的次數和房門的位置。梅莉則在後頭,摸索著小心翼翼地跟上。
「找到了,就是這裡。」說著,她停下了腳步,並且將位於走廊深處的那一扇門打開。
房間的深處,有一整面的窗戶,直面N層樓之上的高空。
──深邃的夜幕已然降下。
雖然室內光線昏暗,卻可以藉由自窗外撒落的深青色光線指引,輕易地來到窗邊。
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上下顛倒的星海,於夜幕之下甦醒。
那是薄幕之結界張開之後的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國度。
為俯瞰這一切之人所有。
梅莉湊近那面窗戶,凝神向外看。襯著夜色,纖細如絲的光線描摹了布料的紋理,是以將她的身形勾勒出來,在玻璃上,倒映出面貌模糊的輪廓。
她注視著薄幕之結界籠罩的世界。
夜景璀璨,直教人目酣神醉,卻是浮華虛飾的人工景象。反轉的星空,將冥暗的街市照亮,卻也使得潛伏於其中的幻想擱淺窒息。
──事實本應如此。
回過身來,卻發現房間內部早已全然沉入黑暗之中。
大門不知何時被人關閉,來時的道路再也無法通行。本應分置於兩側的雜物,亦不知於如何就那麼散了開來,形成林立於四周、阻擋去路的屏障。
雙眼逐漸適應黑暗,藉由暗淡的青色勾勒出的冰冷線條,為林立的屏障,揭示其曖昧不明的樣貌──身著白衣黑裙的無數人影,無聲無息地將她包圍。
──結界的裂縫是張開的。
那是橫亙於二人之間的「薄幕之結界」,將二人的世界分為「這一側」和「那一側」。
即使身處於室內幽暗之間,梅莉的眼睛,仍能看得分明。
她背對著來自窗外夜景的光線,是以無法看清她的面貌。
「......這是在做什麼呢,蓮子?」
──燈光暗了下來。
舞台之上,淡藍的投射燈光,為她披上疏離、冰冷的色調。
光束將陰影拉長,並且為她的腳步、動作所牽動。
──隱身於黑暗中的無數雙眼凝視著她。
「......這是在做什麼呢,蓮子?」她說著,緩緩地踱步,穿行於白衣黑裙的人形之間。
「蓮子把我帶到這個毛骨悚然的地方,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個嗎?」
「就『秘封俱樂部』的社團活動而言,這不是正好嗎?」蓮子的聲音於整個空間中響起,猶如出自舞台上的每一個人形之口,像是在對梅莉說,同時也是在對黑暗中的無數雙眼宣告,「在這聚集著特殊的人們,夜晚的『地下舞台』,正好可以講述自己獨特的經歷故事,或是相互交換意見。」
──無論是戲劇社、秘封俱樂部,或是糸服封俱樂部。
「原來是『怪談大會』啊?那麼,該從哪裡說起才好?」
「就從『円樂蓮子』和『梅莉‧霍里恩』的部分開始說起如何?」
身著白衣黑裙的其中一個人影倒下,落在梅莉腳下的藍色光圈範圍內。那是一個無頭的人形台,本應以華麗的皺摺和飾品裝飾點綴的衣服,如今變得破破爛爛,並且帶著斑斑血汙。
「戲劇社的『秘封俱樂部』嗎?」梅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本應一起追逐『夢想中的世界』,合作多年且默契十足的二人,因為其中一人的傲慢、自負,死守著唯一的角色進而背離了信念,最後以分道揚鑣作為結局?該怎麼說才好呢──這聽起來,不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呢──」
說著,她擺出了思考的手勢,調皮地刻意揚起聲調,立即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自黑暗中刺向她的,白衣黑裙的人手中握著的利器。金色的雙眼,和那雙能自星行月移之間辨明時間地點的,讓人感到噁心的銳利視線正面對上。
「那,『糸服封俱樂部』又如何?」
「──企圖逃逸現實,妄言實現幻想,扮演賢者是為賢者,扮演狂人成為狂人,天真無邪的二人組。」
她以沉醉的神情,帶著憐愛地口吻這麼說道。
明亮如冰霜的藍色燈影之下,宇佐見蓮子得以清晰的看清楚對方的面貌。那既不是「小泉緣」,亦不是「梅莉‧霍里恩」而是如假包換的「真貨」。
──瑪艾里貝莉‧赫恩。
「然後是,我們的『秘封俱樂部』──」本名為「瑪艾里貝莉‧赫恩」的梅莉,於人形台林立的舞台之上,誦讀出那段她所熟知的,閉上眼睛都能夢到的,近乎倒背如流台詞,「『我們秘封俱樂部,只不過是一個成員僅有兩人的常見的靈能者社團。』」
利刃的刃鋒於是顫抖,刀尖開始自梅莉「那一側」,緩緩向蓮子的「這一側」迫近。
「『社團的真面目,是一個揭露遍布四處的結界的社團,因為害怕會破壞平衡所以這麼做是被禁止的。』」
刀鋒逐漸貼近她的頸項的同時,境界亦向另一側歪斜,引領著舞台燈光的移動。人形台們沉默不語地轉向,與無數雙眼睛一同冷漠無情地注視著,注視著她被美麗的金髮紫衣少女逼得逐步退讓。
「──『但是,蓮子,我可以看到結界的界線。即使什麼都不做也看得見。無論如何都會看見,可以說是不可抗力對吧?』」
「梅莉,你到底在說什麼......?」
「蓮子才是!」
彷彿壓抑許久那般,對方不顧一切地發出吶喊。帶淚的哭腔,讓她嚇了一大跳。
「自從那次,你從高台上跌下來的那天,就一直沒有清醒過來,被隔離著,還禁止我見面......明明我在日本就一個親戚都沒有了,你不在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自高台上跌落?這是怎麼回事?
如同經歷墜落一般的失重暈眩,讓她頓時迷失了語境與方向。
「我在你的夢裡看到好多好多的夢境,璀璨的燈光、林立的人形台,布料、剪刀和薄幕的結界,一路追逐了過來。『戲劇社』也好,『糸服封俱樂部』也好,蓮子,『宇佐見蓮子』,你看到的那一切,那些都是『夢境』啊──」
都是「夢」?
「戲劇社」也是?「糸服封俱樂部」也是?
到底哪邊才是夢?哪裡才是現實?
「你是『宇佐見蓮子』啊,就像你曾經『跟我說的』,求求你吧,快點張開眼睛──」
──張開眼睛?
──張開眼睛做什麼?
──讓夢境變成現實?
可問題是──
「──我、我才不是『蓮子』!」
應了這聲宣言,她咬牙,抓緊了手中的利剪,使勁向對方推去,沒想到卻被對方借力使力,使得力量扭轉偏移,身軀進而向玻璃帷幕後方深邃的「薄幕之結界」失速地拋擲而出。
「磅噹」的巨響過後,眼前便陷入一片空白。單薄的身形,為上下顛倒的星海吞沒無蹤。
無數個無數個,明亮、破碎、絢麗,流動著、閃耀著、晃動著,夢與記憶與世界的碎片,自眼前一閃而逝。她來不及一一細看,更無法伸手觸擊。
墜落之後,她於失重和暈眩的恍惚之中,再度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卻是几淨窗明的單人病房,溫暖的陽光昭示著戶外晴朗的好天。
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為著「這是不是又是另一個遙遠的夢境」感到疑惑。
──直到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
「你醒了呀,靈醬。」
那是緣。
昔日的「糸服封俱樂部」的夥伴,坐在病床邊,正好將蘋果削好,放在小几上。
「緣......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莫非這真是另一場夢境?
「這幾天打電話給你,一直都沒有回應,問了家裡的人才知道你在戲劇社彩排的時候從高台上摔了下來,所以就過來看看了。」
「從那麼遠的地方......?」
「連夜趕來的。」
「那學校呢?......打工怎麼辦?」
「當然是請假了。」他望著她慌亂的神情,溫和而靦腆地笑了笑。
面對著對方的笑容,她忽然覺得再也無法追問下去。
只得困窘地低下頭,轉而將心思專注於搜索腦海中的記憶片段,以釐清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實。
──「墜落」這件事她有印象。
但究竟是彩排時於高台墜落,還是自N層樓高的服裝室墜落,便搞不太清楚了。
──「戲劇社」本來是請她幫忙協助後台、服裝造型製作方面的工作。
但因為一直徵不到演員,只好請她臨時上場接手「蓮子」這個角色。至於「梅莉」這個角色,姑且只能以人形台作為替代。
面臨人手不足、後台工作人員兼演員受傷的情況下,演出什麼的也只能作罷。無力回天之下,戲劇社終究還是得面臨「解散」的結局。
──然而那舞台上的「薄幕之結界」裏側發生的事,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靈醬,你的臉色好難看啊。」
「啊啊,抱歉,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醫生說你太過勞累了,要多休息才行。」
「嗯嗯......說得也是......」
她老老實實地闔上眼睛。
幾天之後,因為身體並無大礙,恢復狀況良好,她順利出院。
為了於現實中忙碌奔走,二人再次分道揚鑣,各啟前程。
「戲劇社」解散之後該怎麼辦呢?她暫時沒有想法。估計還是會在師長、同學的引薦之下,參與相關的課程或活動吧。
一切回歸於平凡的大學生日常。轉眼間,又是迎來一天的尾聲,故事的結局,落日前的昏黃。
那同時也是逢魔時刻,「薄幕之結界」自地平線的彼端向天空延展之時。
──有時候,她會有一種恍然的錯覺。總覺得自己似乎曾經在熱鬧的街市、往來的人群之中,與金髮紫衣、黑帽黑裙的人形擦身而過。
──有時甚至能還能聽到玄妙的耳語。
「『怎麼樣?』」
「『唔──大概一半都是編的呢。』」
「『不過,倒也很順利啊。在梅莉通過舞台劇來展現結界的另一側的同時,觸及對方以探明其是否真正見過異世界的作戰。』」
是以,在那之後,她會時不時抬起頭,向晴空確認:
長庚星出現了。
──幸好,她無法從中判讀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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